爾朱榮和元天穆立馬山坡，遠眺黃河的孟津渡口，爾朱兆、賀拔岳、高歡和侯景等將領圍成半圓列在身后。幾場大雨讓黃河暴漲，咆哮著向東逝去。黃河對面就是京城洛陽，洛陽地處中條山、崤山、熊耳山、伏牛山和嵩山之間，黃河、伊河和洛河三條河流環(huán)繞，坐擁山河四塞之險。八座名關據(jù)守洛陽四周，潼關拒其西，扼崤函之險，虎牢阻其東，扼嵩山北麓與黃河要道，伊闕阻其南，扼守嵩山與熊耳山間的伊河河谷，孟津阻其北，當黃河渡口。另有廣成關制汝河，轅關控潁河，洛陽故此被稱為雄踞三川八關之險的天下樞紐。

爾朱兆策馬半步，揚鞭指向黃河浮橋北岸的城池：“我們要從這里渡過黃河嗎？”

黃河橫亙千里，水寬浪急，其間可渡之處約數(shù)十處，西有陜津，東有延津，都要依靠舟船。晉武帝司馬炎并滅東吳后，下令在孟津建舟橋，稱為河陽橋，成為秦晉與洛陽交通要津。欲攻洛陽，無不爭此橋控制之權，兵弱者往往毀橋拒敵。三十四年前，孝文帝從平城遷都洛陽，重修此橋，步騎百萬僅用兩天時間，便渡過黃河抵達洛陽，建立新都。孝文帝下令在黃河北岸筑北中城，城池扼守河橋北岸，背水而立，城池雖然不大，城厚墻高，垛口林立，絕難攻取。孝文帝派遣京城中郎將率京城羽林和虎賁軍鎮(zhèn)守，成為拱衛(wèi)洛陽的戰(zhàn)略要地。

爾朱榮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城墻：“攻破此城，我們鐵騎就能在半天內(nèi)直搗洛陽?！?/p>

元天穆攏齊被風吹散的長髯，向眾將介紹軍情：“胡氏匆匆害死先帝，派遣別將鄭季明和鄭先護駐守北中城，武衛(wèi)將軍費穆屯兵在南岸的孟津渡口，首尾呼應，攻之不易。”

“如果河橋被毀，大軍被阻在北岸，便不能速戰(zhàn)速決?！睜栔鞓s望著水猛浪急的黃河，環(huán)視眾將，“攻城難，阻止毀橋更難，哪位將軍愿意帶兵攻城？”

高歡為前軍都督，搶先請令：“大將軍，賀六渾愿往?！?/p>

爾朱兆很不痛快，立即與高歡爭奪：“侄兒愿往?！?/p>

高歡笑著勸爾朱兆：“兆將軍，攻城要靠我們步兵?！?/p>

爾朱兆本就不爽，手按馬鞭，翻臉反駁：“賀六渾，你漢人怎會帶兵打仗？”

爾朱榮臉色沉下，呵斥爾朱兆：“賀六渾在懷朔鎮(zhèn)長大，并非綿羊般的漢人，你不得以此向他挑釁，明白嗎？”

爾朱兆不敢違逆，點頭退后。爾朱榮看出他不服，目不轉睛看著爾朱兆：“賀六渾比你年長，你應該稱為大哥，不要亂叫?！?/p>

爾朱兆百般不情愿，無奈向高歡躬身施禮：“大哥?！?/p>

爾朱榮側身命令高歡：“賀六渾，你是前軍都督，理當帶頭攻城。吐沫兒，你率領騎兵接應，確保不損河橋。”

高歡望著山下堅城，縱兵猛攻必然損失慘重：“大將軍，奚毅潛往洛陽，說服長樂王登基稱帝，一旦長樂王到達軍中，我們便可反客為主，不戰(zhàn)可得北中城?！?/p>

“大軍到達黃河岸邊，應該出其不意立即攻城，如果被守軍發(fā)現(xiàn)，加強戒備，我們便更難攻取?！睜栔煺兹圆辉敢夥Q呼高歡為大哥。

爾朱榮將銅金旌節(jié)夾在腋下，微微一笑：“胡氏已經(jīng)得知我們出兵，早有戒備。我們暫不攻城，等候奚毅的消息，無論他能否辦成此事，都會給我一個消息?！?/p>

皮鞭抽打戰(zhàn)馬的聲音擊破清晨寂靜，一名騎兵從西向東沿黃河奔馳而來，沿途警戒的契胡騎兵都不阻攔。戰(zhàn)馬順山路蜿蜒而上，轉眼間到達山腰，只有數(shù)百步距離，戰(zhàn)馬口鼻中騰起的白氣清晰可見。

爾朱兆辨認出來：“奚毅！洛陽有消息了。”

奚毅馳上山坡，遠遠大聲稟報：“大將軍，奚毅不辱使命，潛入洛陽，會合仆射大人面見長樂王，具陳大將軍心意。長樂王昨日縋城而出，今日從高渚渡過黃河?！?/p>

爾朱榮撥轉馬頭，喜出望外：“好，你先休息片刻，然后帶我去見長樂王?！?/p>

高歡橫下心來，勸阻元子攸稱帝：“大將軍且慢，我昨晚想了一夜，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爾朱榮停住戰(zhàn)馬：“何須吞吞吐吐？講！”

“不宜奉立長樂王稱帝。”

爾朱榮兜馬面對高歡：“賀六渾，你提出反客為主之計，為什么又反對奉立新帝？”

高歡環(huán)顧四周，這番話一旦傳入元子攸耳中，便會帶來大禍：“長樂王年長?！?/p>

“天下大亂，正需要年長的君主?！?/p>

“罷了，反正攻下洛陽，我就回秀容牧馬。”高歡放下?lián)?，直言不諱，“臣屬奉立新帝，都選擇年齡幼小的儲君，伊尹和霍光都是如此，大將軍可知緣由？”

元天穆立即想通：“我們外平戰(zhàn)亂，內(nèi)鏟奸邪，哪能都遂皇帝之意？一旦失去權位，便岌岌可危。只有襁褓中的年幼帝王才不會與我們產(chǎn)生隔閡，賀六渾說得有道理?！?/p>

爾朱榮擺弄銅金旌節(jié)，深思許久，臉上陰晴不定：“爾朱家世代為魏國屏障，小歌嫁與先帝，我們更是血脈至親。如今天下大亂，狼煙四起，胡太后害死先帝，冊立三歲小兒為帝，若再選幼沖之君，君少國疑，國家之大禍?！?/p>

元天穆幫高歡勸說：“事關重大，不可不察，可在長樂王下輩重鑄金像，另選賢君?！?/p>

爾朱兆不敢違逆爾朱榮，卻仍喊不出大哥兩字：“賀六渾說得對，一旦皇帝有異心，我們就要大禍臨頭?！?/p>

爾朱榮望向隱沒在黃河南岸的洛陽，斷然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高歡繼續(xù)堅持：“大將軍，只要長樂王沒有登基，就還來得及?！?/p>

“元子攸黃口漢兒，有何懼哉！”爾朱榮策馬下山。

高歡默然不語，眾將隨爾朱榮入城，僅有侯景留下：“賀六渾，怎么啦？”

“奉立年長君主，爾朱大將軍今日種下奇禍！將死無葬身之地?！?/p>

“大將軍不聽勸，有什么辦法？”

“我救出小歌，返回懷朔鎮(zhèn)搞清楚身世，便與大將軍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