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皇太后胡充華,懷抱三歲元釗,狼狽地爬下安車,失神落魄地摔倒地面,習慣地伸手去整理頭發(fā),卻摸到光禿禿的腦殼。身側是滾滾黃河,重重騎兵擋住視野,我倉皇向四周喊道:“不是去祭天嗎?為什么把我?guī)У竭@里?”
我的聲音被戰(zhàn)馬嘶鳴淹沒,除了黃河和湛藍的天空,我什么都看不見,天空中一只孤零零的燕子在空中劃過,傳來悲切的啼叫。我的思緒回到過去,我父胡國珍是魏國名臣,世襲武始侯,我出生時赤光照四壁,預示著大吉大貴。父親請人驗算,卜卦者說:“賢女有大貴之表,方為天地母,生天地主?!?/p>
我漸漸長大,性聰悟,多才藝,容貌越發(fā)出眾。姑姑為尼,我幼時便與佛法結緣,略得佛經大義。有一天,她帶來四位老僧,與我談論佛理,大為驚嘆,從此對我嚴加教導,卻不讓我落發(fā)出家,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修行佛法日久,被寺廟僧人稱為阿奢黎,這是梵語中佛家弟子對導師的稱呼,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明白承擔的無上使命。姑姑走動禁中,有意無意間,在后宮稱頌我的姿行。
世宗皇帝元恪輾轉聽說,將我詔為承華世婦,我如愿進入宮中,這是第一步。
計劃的第二步是為皇帝生下太子,這看似簡單,其實卻是自殺。漢武帝的太子劉據(jù)因巫蠱之事謀反,兵敗自殺。漢武帝欲立幼子劉弗陵為太子,擔心子少母壯,重蹈當年呂后專政覆轍。于是,漢武帝尋隙,令太子之母鉤弋夫人用七尺白綾自縊,葬于甘泉宮南。魏國的開國皇帝道武帝拓跋,為防止外戚專權,學習漢武帝,先逼死母親賀蘭太后,又賜死太子生母劉皇后,子貴母死成為魏國祖制,近百年來從未例外。
我不怕,因我信佛,相信六道輪回。
天道、人道和阿修羅道為三善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為三惡道。人道雖是上乘小善果,仍為凡夫,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苦,愛別離苦,所求不得苦,生死流傳,不能出離,如同漫漫的長夜。世間眾生皆在輪回,只有守戒、修定和智慧才可跳出五行不入輪回,從此解脫,直達極樂世界。我的修行之路與眾不同,嫁入皇宮,生出太子,子貴母死。
賜死那天就是我修行結束之時,我將跳出五行,不入輪回,從此解脫!
宮中佳麗無數(shù),憑借我無敵的美貌和學識,深受皇帝寵愛。我向夫君表白:“天子豈可無子,我何緣畏身死,令皇家不育冢嫡乎?”
元恪深受感動,與我日夜纏綿,旦夕雨露,我終于懷孕在身,嬪妃和宮女們都勸我去掉胎兒,以保性命。我固意確然,在幽夜向佛祖發(fā)誓:即便子生母死,所不辭也。
我誕下元詡,進為充華嬪。
元恪頻喪皇子,深加慎護,從良家篩選乳母,將元詡養(yǎng)于別宮,嚴禁我前往撫視。我完成使命,只求一死解脫,我心如古井,波瀾不驚,平靜等待死亡的來臨,這是我的宿命,我的最后修行,是我跳出苦海解脫之路。命運卻與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元恪不想太子失去親母,踐祚前廢去子貴母死的祖制。
死亡沒有到來,我最后的修行也到此為止。
元詡六歲登基稱帝,尊我為皇太后。我?guī)W咱担R朝聽政,觀三公行事,親覽萬機,手筆斷決。初時猶稱殿下,后改令稱詔,群臣稱我為陛下,我自稱為朕。我自幼的修行絕非普通,我文能賦詩,詩詞足以流傳千古。我武能敵十,我曾尋幸闕口溫泉,登雞頭山,自射象牙簪,一發(fā)中之,敕示文武。我敕造申訟車出云龍門,穿行皇宮西北,再入千秋門,接納百姓冤訟,我在朝堂親策州郡計吏,詢問百姓實情,魏國終于在我的治理下達到從未有過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