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酒杯：“仆射大人，請講。”

爾朱世隆想必已經(jīng)打好腹稿，語氣平穩(wěn)：“天下糜爛，邢杲裹挾流民于山東謀反，西有萬俟丑奴稱帝，南有蕭梁虎視眈眈，葛榮橫行河北，號稱擁兵百萬，接連擊敗朝廷大軍，連斬名王，兵鋒已到汲郡，將向洛陽，我們應(yīng)該早作安排?！?/p>

天下四分五裂，急需收拾殘局，可是我能做什么？我被你們擺布到這個位置，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我無心此事，把問題拋回去：“六鎮(zhèn)叛亂綿延不絕，葛榮聲勢最大，仆射大人有何對策？”

城陽王元徽當(dāng)日因病未去河陰，躲過一劫，出班啟奏：“仆射大人過慮了，北海王車騎將軍元顥正在汲郡抵擋葛榮。”

爾朱世隆不動聲色：“城陽王，北海王有多少人馬？”

大臣們都明白，元顥軍隊難以防御葛榮，元徽勉強(qiáng)應(yīng)對：“兩萬軍隊總能抵擋一陣?！?/p>

爾朱世隆從袖子中拿出一份密函，雙手高舉過頂，向我稟報：“汲郡的軍情急報，北海王元顥擅離職守，拋棄軍隊，不知所蹤，軍中大亂?！?/p>

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擊中明光殿群臣，讓他們從河陰之變中清醒過來，北海王元顥是抵擋葛榮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他臨陣脫逃，葛榮叛軍就將攻入洛陽。

爾朱世隆雙手?jǐn)傞_，大聲追問：“官軍在河北幾乎全軍覆沒，僅剩鄴城，葛榮叛軍渡過黃河便會橫掃洛陽，國家覆滅就在眼前?！?/p>

群臣束手無策，爾朱世隆是否在故意夸大葛榮威脅？元天穆難以置信，詢問爾朱榮：“北海王元顥不知所蹤，是真的嗎？”

爾朱榮重重點頭：“今天凌晨得到情報，我處理此事，才未能早朝。”

我四肢發(fā)涼，爾朱榮仍奉我為帝，葛榮號稱大齊皇帝，設(shè)置百官，要摧毀整個魏國社稷。

太師元繼德高望重，顫巍巍向我拱手：“皇上，葛榮叛軍作戰(zhàn)驍勇，絕非一般流民，我們應(yīng)早作安排。”

元繼德高望重，雖與爾朱榮交往密切，仍不至于出賣社稷。

我傾身詢問：“太師，仆射大人，形勢如此危急，我們應(yīng)該怎么抵御葛榮？”

元繼無計，爾朱世隆早有預(yù)備，侃侃而談：“洛陽東有葛榮，西有萬俟丑奴，南有蕭梁，三面臨敵，四戰(zhàn)之地，絕難防守?！?/p>

我麻木的四肢猛然驚醒：“仆射大人有何見解？”

爾朱世隆放下酒杯，鄭重陳詞：“太祖道武帝在平城稱帝，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文成帝、獻(xiàn)文帝、孝文帝六位皇帝歷經(jīng)九十六年，奮發(fā)圖強(qiáng)，奠定國家基業(yè)，皆以平城為都。平城城墻完好堅固，皇城宮殿宏偉，永固陵和萬年堂埋葬著魏國列祖列宗。平城背靠草原，東有太行阻擋，西面和南面為黃河天險，派遣將領(lǐng)據(jù)關(guān)守隘，固若金湯，正可抵御四處叛亂，臣奏請陛下恢復(fù)故都?！?/p>

爾朱世隆話音未落，明光殿議論紛起，平城距晉陽和秀容草原極近，那是爾朱榮的老巢，一旦遷都就落入他的手掌，我就成為籠中之鳥。我不敢直接反對，將希望寄托群臣：“恢復(fù)故都關(guān)系甚大，各位大臣有何見解？”

孝文帝遷都洛陽三十年，王公大臣在洛陽安家，習(xí)慣了中原的繁華熱鬧，肯定不想回到從前逐草而居的原始生活。他們不情愿遷都，卻懾于河陰屠戮，沒人出聲反對，朝堂上一片寂靜。我期待有人反對，便順勢拖延，現(xiàn)在孤立無援，心中急怒，拼命壓抑怒火，不讓殿中的爾朱榮看出。

“不可?！鄙n老聲音傳出，震撼明光殿，一個青衣儒服的老者怒視爾朱世隆，緊走幾步來到明光殿正中，“如果京城遷往平城，皇帝豈不成為傀儡，任人擺布？”

爾朱世隆久在京城，認(rèn)出此人，大聲呵斥：“祖瑩，黃門侍郎掌管禮儀，恢復(fù)故都豈是你能夠議論的，何需多嘴？”

都官尚書元諶猛地站起，與祖瑩并列，毫不退縮面對爾朱榮：“天下的事情應(yīng)當(dāng)與天下人共同討論，祖大人為何不能議論？”

爾朱榮身體繃直，巋然不動，一言不發(fā)。

爾朱世隆勃然大怒，肥胖的肚子上下起伏：“你竟敢如此，可知河陰之事？”

元諶不理爾朱世隆，直視爾朱榮：“我本應(yīng)死于河陰，因病未去，逃得一命，何必用此事嚇我？如果活著對國家沒有益處，死了還有什么損失？即令我頭顱粉碎、肚腸橫流，也毫不畏懼！”

元諶有種！我為之一振。

守在明光殿外的爾朱兆，刷地拔出腰刀，率領(lǐng)契胡士卒擁向門前。爾朱榮舉起酒杯，那想必便是暗號，只要他酒杯墜地，祖瑩和元諶便被拖出斬殺。

我出聲阻止：“且慢?！?/p>

爾朱榮目光一掃，根本不聽，茶杯啪的落地粉碎，殿門外風(fēng)聲驟起，爾朱兆握刀挑簾而入。元天穆突然起身，揮手止住爾朱兆，轉(zhuǎn)身向祖瑩大聲呵斥：“元諶！祖瑩！皇帝宣布大赦，不再追究河陰之事，你們重提此事，竟敢公然藐視赦令？”

元天穆轉(zhuǎn)身向我稟報：“陛下，祖瑩和元諶妄言，請即刻懲處?！?/p>

我佩服祖瑩和元諶的勇氣，不想讓他們送命，只好吩咐沖進(jìn)明光殿的爾朱兆：“將祖瑩和元諶拖下去，杖責(zé)二十?！?/p>

二十杖會不會讓祖瑩和元諶送命？我沒有時間多想。

城陽王元徽終于鼓起勇氣，拱手稟報：“陛下，恢復(fù)故都是大事，需要時間斟酌，恐非今日就能決定?！?/p>

元繼站起向爾朱榮施禮：“大將軍，葛榮正在攻打鄴城，救兵如救火，哪有時間遷都？”

其他大臣紛紛附和，反對之聲漸起，爾朱世隆不得不退回榻上。

我趁機(jī)宣布：“此事重大，稍后再議?！?/p>

登基稱帝的第一天就要過去，朕不知道未來將有多大的風(fēng)暴，但是從祖瑩和元諶的身上，我看到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