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撕裂(十)(3)

撕裂:那年月陽光燦爛 作者:洪放


吳德強是在鎮(zhèn)上的枝子裁縫鋪找到的,他正抽著煙,和裁縫鋪的女裁縫胡枝子聊天。一見李小平,吳德強擂了他一拳,說:“怎么不寫信告訴我呢?我才給你寫了信。告訴我,我也好去接你?!?

“我就是收到你的信后才決定來的。”李小平說著,將剛出來的第二期《一切》遞給吳德強。吳德強翻了翻,說:“就在這坐吧,枝子,你讓個凳子?!?/p>

胡枝子很快就從身后端了把小竹椅子過來,吳德強的媽媽已經(jīng)回去了。李小平看這女裁縫,長得倒是清秀,算不得漂亮,但還鮮亮,年齡上應該比吳德強大一些。吳德強說:“枝子,泡杯茶。”

李小平聽著吳德強的口氣,像是使喚自己的女人一樣。然而,胡枝子卻是一句話也沒有,只是端凳子、泡茶。李小平掃視了一下整個裁縫鋪,面積不大,也就十四五個平方。前面七八個平方是店面,后面五六個平方被簾子遮著,大概是住宿的地方??拷p紉機的墻上,有一個一尺見方的鏡框。鏡框里是一個軍人和一個女人的合影。那女人應該是胡枝子。李小平想:原來是軍婚。他望了望吳德強,吳德強正翻著《一切》。胡枝子也側著身子,幾乎是伏在吳德強的背上。李小平喝了口茶,清香。他是抱著憂郁來的,卻沒有看見吳德強的憂郁。李小平甚至有些失望了。

這天晚上,吳德強、李小平就在胡枝子的裁縫鋪里,吃了晚飯。飯是胡枝子做的。李小平問吳德強:“怎么不回家吃?”吳德強說:“這枝子做飯好吃。我媽不行。我們好好地喝兩杯。小平,你來了,我真的高興。你知道,這木魚鎮(zhèn)就像死的一般。我真是……不過,還好,有枝子在。要不是枝子,我連說話的人也找不著。”李小平看了眼枝子,吳德強繼續(xù)道:“枝子初中畢業(yè),喜歡唱歌。只是……唉!”

晚上,月光很好。木魚鎮(zhèn)籠罩在月光之中,幽深而難以理喻。

李小平和吳德強坐在鎮(zhèn)外小學的操場上,李小平問:“最近寫詩了嗎?”

“寫了。又撕了?!?/p>

“你說想調到山外,真的?”

“當然真的。我怕我在這木魚鎮(zhèn)待久了,會出事。”

“出事?”

“弗洛伊德的學說中就有關于人的欲望的描寫,認為欲望支配了一切。這是指原初的性欲。弗洛姆在他的文章中,也強調了愛與被愛,乃是人生的第一支撐??墒?,李小平,你看看我這木魚鎮(zhèn),能找到嗎?能嗎?我差不多要成一條快渴死的干魚了?!?/p>

“但是,他們同時也強調了人的理智?!?/p>

“理智是有限的,而原欲是無限的?!眳堑聫姄炱鹨活w石子,砸向高遠的虛空。李小平看著石子砸遠,卻沒有聽到一點回聲。

“我覺得我必須調出去??墒俏腋静恢涝撛趺磥碚胰?。因此跟你說。我們不可能永遠生活在詩歌里的,小平!”

“這個……我問了下我爸,很難。當然也不是一點希望沒有,關鍵是要有人接收。你得先找到接收學校?;蛘吒纱鄰奈慕叹帜穷^,往下壓。我們學校馬上要進的一個女老師,就是硬壓下來的。”

“我想試試。命運必須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吳德強說這話時,李小平的額頭上落下了一顆夜露,沁涼,有一絲透骨的疼。

李小平離開木魚鎮(zhèn)時,胡枝子和吳德強一道來送他。吳德強說胡枝子下周也要走了,要到部隊里去完婚。說這話時,吳德強的眼神有些復雜。李小平一直記得這眼神,十五年后,他還能清晰地想起來。也許正是那個眼神,讓李小平感到了,吳德強如果長久地待在這木魚鎮(zhèn),真的會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要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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