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嬪有孕乃是宮中一樁喜事,因著眾人都忙于皇長子成婚與宮嬪入宮之事,玄凌便托了素日與瑛嬪氣性相投的貞妃多去照顧,欣妃與瑛嬪住得近,便也常去看望。
這一日我方理妥手頭瑣事,想起昨夜玄凌說與我聽皇長子成婚,淑和帝姬亦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從未聽皇上提起,怎么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凌刮我的鼻子,“你以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么?你何嘗不是在朕耳邊三番兩次說起過?!?/p>
我不好意思,故意與他慪氣,“誰知四郎會這樣把臣妾的話記在心上呢?!?/p>
他饒有興致地說起幾個(gè)人選來,一一評說過去,我側(cè)耳聽著,素日奏章上所見,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凌告訴我,“你得空看見欣妃,也將此事說與她聽。畢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該她知道?!?/p>
于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處去。淑和帝姬本陪伴在母親身邊,聽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紅了臉躲進(jìn)內(nèi)殿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問得分明,末了向我慨嘆,“阿彌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擇選了。我雖沒親眼看見,但聽著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長女,皇上能不用心擇選駙馬么?皇上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極疼帝姬與姐姐的。”
欣妃喜不自勝,撫著胸口道:“我也不盼別的,但求不要和親或是遠(yuǎn)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于是說起昔年幾位長公主擇駙馬的舊事來,鶯鶯嚦嚦又是一大篇話。好容易止了話頭,欣妃興致不減,添了珠釵拉著我出去道:“瑛嬪自有孕后一直精神恍惚,咱們同去看看她罷?!?/p>
玉屏宮中瑃嬪與珝嬪正在研習(xí)舊年的琴譜,瑛嬪獨(dú)自在廊下逗著鸚哥兒,見我們來了,忙行禮如儀。我一把扶住了瑛嬪便笑:“使不得,別動(dòng)了胎氣才好?!蔽覇査?,“太醫(yī)囑咐你多走動(dòng)可以安胎,可去走了么?”
瑃嬪性子活潑,口快接道:“哪里呢。瑛嬪姐姐懶怠動(dòng),成日在屋子里悶坐著,這鸚哥兒還是內(nèi)務(wù)府變著法子孝敬來的呢,否則姐姐連門檻都不邁出來?!?/p>
欣妃拍著手笑道:“那可巧了,我正與淑妃娘娘一同說來帶你走走散心呢。如今太液池景致最好,你看多了心思松快,來日小皇子也愛說愛笑的?!闭f罷不由分說,挽過瑛嬪便走。
一行人走得極小心,欣妃一壁看著路,一壁與瑛嬪說起淑和幼時(shí)趣事。瑛嬪偶爾一笑一語,算是回應(yīng)。我心下總有說不出的異樣,一時(shí)也看不出什么,只留心看著路,陪著一同說話。
行至歲寒閣前,已是湖面開闊,湖光山色俱佳之處,一行人便一同坐下歇息。遠(yuǎn)遠(yuǎn)有莊敏夫人的歌女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古風(fēng)《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歌聲回環(huán)往復(fù),極是動(dòng)人心魄,連上林苑內(nèi)滿溢的盛春的柔靡光艷亦為之停駐不前。
瑛嬪在歌聲中有一陣恍惚,那種失神的怔忡似湖心的蓮花被水波漾起細(xì)密的漣漪,晃碎她清麗的容顏。順著她目光望去,似是凝神看著太液池邊一樹冬青盈翠。然而眼波的一轉(zhuǎn),仿佛有羽林郎赤褐色的衣袍一閃。幾乎以為是自己眼錯(cuò),然而瑛嬪眼中亦有一樣的波縠滾動(dòng),只更潮濕而溫潤。心底漫出一絲如縷的狐疑,我悄悄按捺內(nèi)心的波瀾,臉揚(yáng)一揚(yáng),花宜會意,便悄悄往那棵冬青樹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