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眉,大有忌憚之色,“但愿如此。若此事當(dāng)真,必定會(huì)為王爺招來殺身之禍,不堪設(shè)想?!蔽翌^也不抬,只低頭撥弄著手指上滾圓碧綠的翡翠珠子戒指,淡然道:“無憑無據(jù),當(dāng)然不會(huì)當(dāng)真。本宮說過,靜妃妹妹是孕中多思?!?/p>
她起身告辭,“好吧。只當(dāng)是妾身多思了。妾身如今是王爺枕邊人,許多事除了枕邊人,外人是瞧不出來的。王爺是妾身夫君,妾身一定萬事以他為先,決不讓王爺置身危墻之下?!?/p>
我盈盈含笑,“夫婦之道,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她深深地望我一眼,似要從我面龐上探究出什么,然而她終無所得,眸中軟弱之情漸漸如霧彌漫,低聲告辭。
我見她身影消失于柔儀殿門外,才緩緩松開一直藏于袖中的左手,才發(fā)覺自己已是滿手冷汗。我的話,尤靜嫻未必聽不進(jìn)去。然而,她已經(jīng)有所察覺,接下來,又會(huì)是誰?這樣一個(gè)秘密,一旦被人撕破一角,所有真相都會(huì)難以保全。
正沉思間,玉隱霍然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凝視靜嫻離去的方向良久,喚我,“長姊,”她冷然吐出幾字,“這人留不得了!”
我回視她,無聲無息抹去手心的冷汗,心平氣和道:“你不要胡來,她腹中有王爺?shù)暮⒆?。而且她心中只有王爺,不?huì)做出傷害王爺?shù)氖隆!?/p>
玉隱眼中有冰冷的殺氣,不相稱地漫上她小家碧玉般的溫婉面龐,“尤靜嫻太過聰明,女人的心又最易嫉妒,我不能賭這樣的萬一?!?/p>
“是她嫉妒,還是你嫉妒?不管這孩子是怎么來的,既然是王爺?shù)暮⒆?,你就不能?dòng)尤靜嫻!否則,以王爺素日溫厚的性子,你和他之間會(huì)就此決裂,永無回旋的余地。你要細(xì)想,走到今日這一步你是何其艱難,你肯為了尤靜嫻?jié)M盤皆輸?”我迫視她,“投鼠,也須得忌器?!?/p>
玉隱一開口,似吐出無數(shù)森冷的冰珠子,“我自有無需忌器的法子?!?/p>
那終究是清的孩子!不!不!我心中一急,連口氣也顧不得斟酌了,“你若真對他的孩子下手,別怪我不顧姐妹情分!你別忘了,你是怎樣做成清河王側(cè)妃的?”
玉隱一愣,直直望向我道:“我怎樣做成王爺?shù)膫?cè)妃?”她眼中瞳孔激烈一縮,轉(zhuǎn)而笑道:“自然是姻緣天賜,也得長姊一心成全。”
我望著她富貴裝束,金玉錦繡,輕輕一嘆,“玉隱,是你自己成全了自己。否則,那張小像怎會(huì)那么巧就落了出來?”
她睫毛劇烈一顫,如羽翼垂下,避閃著我犀利目光,“長姊與我玩笑么?”
我搖頭,“我并不與你玩笑,也無心去計(jì)較。只是尤靜嫻都會(huì)疑心的事,難道我從未疑心過么?我只是想著你是我妹妹,想著你對王爺一片癡心,但你若真動(dòng)了傷害王爺血脈的念頭,我必將此事訴之王爺。你想一想,王爺能容得下一個(gè)拿著他與我的情分來步步算計(jì)的人?能容得下一個(gè)處心積慮害他血脈的人?”
玉隱脫口道:“長姊,你知道我一向最疼涵兒和靈犀!”
“他們倆是你外甥,你身為姨母,自然疼愛?!蔽揖徱痪彋庀?,慢條斯理道:“尤靜嫻腹中是王爺名正言順的孩子,你也是這孩子名義上的母親,更該疼愛?!蔽疑焓治找晃账氖郑前矒?,也是告誡,“甄家的二小姐,清河王的側(cè)妃,應(yīng)當(dāng)賢良淑德。”
玉隱眸中的殺氣漸漸縮小,凝成雪亮如針的一點(diǎn),慢慢隱退到長長的羽睫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幾許惶惑與憂懼,幽幽垂下一滴淚來,囁嚅著道:“長姊,你一向明白我一片癡心,當(dāng)時(shí)我也是糊涂油蒙了心,見王爺病中念著長姊,怕這樣下去終要出事,才動(dòng)了小像的主意,想了這李代桃僵的法子?!彼嗳坏溃骸巴鯛斂偛怀蔀榱碎L姊孤苦一輩子,是不是?”她停一停,“方才我也是氣糊涂了,我既心疼王爺,自然不舍得那孩子?!?/p>
我緩下口氣,輕輕揮一揮手,“從前之事皆不重要,我亦無心再去探究?!蔽艺Z重心長道:“方才我口氣急了,只是為王爺打算也好,顧慮甄家也好,忌憚太后也好。太后器重尤靜嫻,這又是清河王府的第一個(gè)孩子,斷斷不能有閃失。你,要照料好尤靜嫻,也要懂得避嫌。”
玉隱臻首輕輕一點(diǎn),算是應(yīng)允了。她苦笑,“我真糊涂,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她,平心靜氣道:“這句話方才你已經(jīng)說過許多次。”
她的目光牢牢定在極遠(yuǎn)處的一點(diǎn),似是茫然無措,似是若有所思。漸漸,她喉嚨里漫出低低的嗚咽,“一語成讖,我真后悔我方才胡說。”她無措地瞪著我,“長姊,如果方才我沒有這樣試探你,這件事就不會(huì)成真,是不是?”
我看著她,心底微微生出憐惜,“無論你有心無心,事已至此,只顧著日后吧。”
不出幾日,尤靜嫻有孕的事便傳遍紫奧城,宮內(nèi)宮外無人不知。連去請安時(shí)亦見太后唇角含笑,“當(dāng)真是難得的福氣,與隱妃的事固然是一段佳話,終究是靜嫻有福氣拔了頭籌?!北藭r(shí)玉隱、靜嫻與玄清皆在座上,玄清略略尷尬,回頭望了玉隱一眼,眼風(fēng)的末梢卻在我面上拂過,那樣涼涼的觸覺,似無奈拂動(dòng)的風(fēng)。
終究還是我起身先向他道賀:“恭喜六王,恭喜靜妃?!庇窒蛱笮Φ?,“太后為六王的子嗣懸心多年,如今也可安心了?!?/p>
太后含笑頷首,也便留了玄清等人在宮中用膳。我思慮著相見不宜,靜妃亦道“身子乏”,便也早早告辭了。三人并肩而去,走了十步開外,玄清隨著靜嫻的步子,玉隱漸漸被落在后頭。二人齊行,玉隱隨后,我輕輕嘆了一口氣,再無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