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袖口微微露出的十指尖尖，指甲上鳳仙花染出的痕跡有些透明，淡得像是面頰上極薄極脆的嬌羞紅暈，輕描淡寫道：“按規(guī)矩連坐，家眷沒為宮中操持賤役的奴婢。”

皇后一直默默聽著，此刻忽然出聲道：“淑妃太寬縱了。”她平淡地注視著我，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笑容，“茉兒擔(dān)著謀害皇二子的嫌疑，天花痘毒從何而來，是否有人指使，她自縊是畏罪自殺還是有人滅口。其實(shí)無論哪一個(gè)她都是待罪之身，怎可輕縱了過去。謀害皇子是大罪，依律家眷男丁斬首，女眷沒為官妓，才能以儆效尤。”

皇后的聲音不大，然而語中的森森之意與她的裝束又天淵之別，如銅釘砸地，字字釘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轉(zhuǎn)首看她，“這事皇后也知道了。本來還想查清之后再稟明皇后，臣妾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誰背后主使，做出這等禽獸不如之事！”我盈盈一笑，目光悠悠在殿中諸人身上蕩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誰不曾為人子女，如何能狠下心以痘毒加害貞貴嬪之子。”

皇后唇邊綻出一絲意味深長(zhǎng)的笑意，沉聲道：“果然淑妃是有皇子的人，深具舐犢之情?！被屎罂粗聰?shù)十妃嬪，面容沉靜若秋水無波，“皇上膝下已有三位皇子，然而為我大周江山萬年計(jì)，還盼諸位妹妹多多誕育子嗣。本宮無有所出，必然對(duì)諸位之子視如己出，一視同仁?！?/p>

眾人聞言忙起身道：“臣妾等謹(jǐn)遵皇后教誨。”卻見一女盈盈越眾而出，聲音清亮沉穩(wěn)，“皇后娘娘說得極是。皇長(zhǎng)子生母早故，若非娘娘悉心教導(dǎo)，皇長(zhǎng)子何能出落得今日這般一表人才，娘娘慈愛之心堪為天下女子垂范?！闭f話之人卻是容華趙氏，趙容華長(zhǎng)我三歲，便是從前的韻嬪。我與她本無多少來往，多年來她雖不十分得寵，卻也不曾失寵，也算妃嬪中頗有資歷之人了。

胡昭儀不以為然地撇過頭，皇后只作不見，滿面含笑道：“本宮不過囑咐兩句，何必都站著，快坐下吧。”

我抑制住心底暗暗噬燒的怒火，溫言道：“皇后是諸位皇子與帝姬的嫡母，咱們也都是庶母。”我深深看向皇后溫和而端莊的面容，徐徐道：“人人都如皇后這般賢惠就好了?！?/p>

皇后的眼眸中蘊(yùn)著清冷的笑意，幽幽落在我的身上，似披了一層秋霜般生出涼意來，口中卻無比親切，“淑妃雖是妃嬪中第一人，卻很懂得尊卑嫡庶，難怪皇上這般疼她。”她身形微側(cè)，緩緩道，“本宮身子乏了，你們且退下吧。只留淑妃與貞貴嬪陪本宮說說話，也好談?wù)勷B(yǎng)兒之道。”

眾人聞得此言皆是默默，幾個(gè)性子急躁的已耐不住露出幾分嫉色。眼角的余光瞟見穆貴人匆匆步出殿外，嚴(yán)才人與仰順儀眉目間皆有難掩之怒色，疾步跟隨穆貴人去了。

外頭晨光眩亮，庭院中月季叢翠色茵茵，全未受秋意所染，此時(shí)星星點(diǎn)開了些怯怯的小花苞，也頗為嬌艷。卻是數(shù)十本山茶競(jìng)相爭(zhēng)艷，碗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深紅粉紅團(tuán)團(tuán)簇在一起，十分熱鬧。如此秋光，被昭陽殿重重深紅如血的雕花朱窗一隔，落進(jìn)昭陽殿中便成了淡蒙蒙的一層寂寞輕紗。簾外風(fēng)聲簌簌，吹動(dòng)枯葉的碎裂之聲，斷續(xù)的一聲半聲傳到昭陽殿中，更顯得幽靜。所謂庭院深深，大約也是如此吧。

皇后半闔著眼睛，意態(tài)安詳，似乎朦朧直欲睡去。我默默不語，心中卻警醒如獸，深知皇后獨(dú)獨(dú)留下我與貞貴嬪，必有她的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