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見到兩個人的慘狀,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喂,我不用你們保護。”
“我們是為了活命,又不是為了你?!绷_中夏用手抹了抹臉,覺得被陰氣侵襲深入骨髓,渾身的血液都快凝結了。十九娥眉一蹙,怒道:“我信的也不是你,而是點睛?!?/p>
“你們……能死后再慢慢吵嗎?”顏政有氣無力地嚷道,辯才和尚的攻擊一次比一次兇險,他必須準確地判斷出自己三個人生命力消逝的速率,盡量達到最大的治療效果。
“就在那里了!”
羅中夏忽然大叫一聲,點睛在半空鳴叫不已,筆毫點點。十九無暇多想,如椽筆猛然一掙,兩側墨霧紛紛暫時退去,讓出一條路來,路的盡頭正是已經被毀去了頂蓋的退筆冢。
“去吧!”顏政伸出最后一根手指,點中十九背部,她立刻恢復到了五分鐘前的最佳狀態(tài)。隨即失去所有恢復能力的顏政和羅中夏被接踵而來的陰氣淹沒,撲倒在地。
十九不及他顧,舉刀就劈。刀勢經過如椽筆放大,推鋒猛進,仿佛一陣颶風橫掃一切。
陰氣和墨云本非實體,刀鋒只能稍稍逼退它們,而退筆冢卻是實實在在的。在十九近乎瘋狂的刀勢之下,墳塋像被灼熱餐刀切開的奶油一樣,應刃而裂。
隨著陣陣刀光飛舞,在極短的時間之內,退筆冢生生被十九的柳葉刀削成了一片片的土磚飛屑。辯才和尚好似被踩中了七寸,在空中舞動得更加瘋狂,一時周遭所有的黑氣都猛然收縮,化成萬千觸手朝十九刺過來。
可是已經晚了。
當墳塋的結構終于無法支撐住壓力的時候,退筆冢終于在這幾乎瞬間爆發(fā)的刀鋒切斬之下頹然塌陷。冢中枯筆嘩啦啦滾落一地,這些古筆竹桿殘破,筆毫更已經凋謝無蹤,數量十分驚人。
羅中夏這時艱難地抬起頭,抬手高聲嚷了一句:“看天!”
十九聞聲抬頭,看到點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點了點殘冢,隨即化作一團微光飛回羅中夏胸中。她循著筆勢去看,赫然發(fā)現那些枯筆之間,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骨灰甕。
“就是它了!”
如椽筆傾盡全力,把十九的刀鋒放大到了極致。頭發(fā)散亂不堪的十九飛身而起,拼盡全力不余后招,一道肉眼可見的半月波紋海嘯般劈過去,在墨霧攫住十九身軀之前,刷地一聲,硬生生連墳塋帶那骨灰甕一起劈成兩半。
辯才和尚抽搐了一下,昂起頭來從嗓子里發(fā)出一聲尖利的長嘯。嘯聲銳而凄厲,四面墨霧瞬間收縮至身體內,就好像是被火燎了的蜘蛛腿一樣。四下登時澄清,半空之上只剩一個烏黑色的墨和尚,棱角分明,如刀砍斧鑿。
就在辯才開始濃縮的同時,四周突然降下一片古怪的寂靜,無論辯才、殘冢、樹林還是風都凝滯不動,像是垂下四面肉眼看不見的隔音幕布,隔絕了一切聲音。
寂靜到讓人覺得不正常。
沒有人動,甚至辯才禪師都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烏木雕出來的佛像,面上戾氣漸消。十九、羅中夏、顏政三個人癱倒在地,生死不明。只有然然顫抖著嘴唇,喃喃道:“來了,來了……”
她的話音剛落,地面微微震動,樹葉發(fā)出簌簌的細微聲響,一道青色的光芒在羅中夏胸前復盛,仿佛為了應和,一道白光從遠處的某個地方閃過。
一陣低沉的隆隆聲滾動,如火車開過。這種震顫開始極為細小,開始波及的范圍只是退筆冢,然后是云門塔林、整個云門寺,最后甚至整個秦望嶺的兩翼也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就好像夸父的大手抖地毯一樣抖動著地殼。
而那道白光,和青光融會一處。青蓮筆從羅中夏胸前躍然而出,擾擾共鳴,從筆端蓮花到毫尖細毛都精神抖擻,仿佛見到多年老友,雀躍難耐。
震顫不知何時已經停止,整個秦望嶺周身都有絲絲縷縷的氣息飄然而出。方圓十幾里,這些肉眼勉強可見的靈氣自山谷、山脊、山梁、山腰等處蒸騰而上,不急不徐,紛紛融入白光之中。
白光最終凝聚成了一條長約幾里的乳白色長帶,曲折蜿蜒。它在半空卷曲成一個縹緲的巨大圓環(huán),并停在了距離退筆冢不遠處的一個小山丘,光芒漸盛,十分耀眼。過不多時,圓環(huán)逐漸收縮,慢慢斂入山丘,不留片縷。
一分鐘后,秦望山脈的震動復起。一縷白煙自山丘下的小池塘內重新扶搖直上,升至半空,逐漸伸展。周圍云氣見了,紛紛散開,仿佛戰(zhàn)戰(zhàn)兢兢迎接主人到來的仆役。
這光的形狀漸次有形,有頭有頸,有喙有翅,竟似是一頭展翅待飛的白鵝。這頭白鵝微一曲頸,一聲響徹數里的叫嘯從山體之內響起,引起周圍山勢陣陣共鳴回聲,聽上去清越激昂,無比深遠。待白光盡數化走,褪去光芒,出現在山丘之上的,竟是一管筆靈。
這筆通體素白,筆管豐腴優(yōu)美,如白鵝鳧水,雍容不可方物。
正在山丘下的熔羽驚異地望著這變故,不由得呆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斑@究竟是什么?”他喃喃自語,暗撫白眉。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背后忽然響起:
“好一支王右軍的天臺白云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