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心中疑惑,耐著性子再下一局,這一局下了三炷香的工夫,卻是陸漸贏了。
谷縝推盤大笑,轉(zhuǎn)眼望那女子,溫言道:“美人兒,你站著不累么?”那女子笑道:“能為谷爺侍棋,再站一天,婢子也不覺累?!?/p>
谷縝笑了笑,點頭道:“告訴吳朗月,車馬留下,衣衫美酒留下,黃金明珠拿走,給我三十兩銀子,權(quán)作盤纏,至于美女佳肴,統(tǒng)統(tǒng)不要。陳雙得!”
陳雙得早已目定口呆,聞言慌忙答應。谷縝道:“你讓廚房給我們烙兩只煎餅,煮兩碗清水掛面、鹵五斤黃牛肉,再去馬車上取兩壇花雕?!?/p>
那絕色女子也不驚訝,聽了這話,只一笑,招呼眾女收拾菜肴,下樓去了。
過了半晌,那女子又裊裊登樓,施禮道:“吳大官人極想面見谷爺,不知谷爺意下如何?!?/p>
谷縝一碗面吃得稀里嘩啦,揮手道:“今日罷了,來日再說。”那女子不覺面有難色,躑躅半晌,方才下樓。不一陣,便聽樓下馬蹄聲響,如風去了。
陸漸嘆道:“谷縝,你這樣做太不近人情。人家對你必恭必敬,又送你這么多東西,你竟連面也不見?!?/p>
谷縝喝光一碗酒,笑道:“陸漸,你瞧了這些事,似乎不覺奇怪?!标憹u搖頭道:“我是見怪不怪了?!?/p>
谷縝道:“好個見怪不怪?!庇诛嬕煌刖疲ㄈプ旖蔷茲n,笑道,“你不知道。四年前,這吳朗月還是我手下伙計,如今卻是一跺腳、便震動三州八府十六縣的狠角色。這等人財大氣粗,狡計百出。我這兩年囚于深獄,他們無人管束,就如出籠的猛虎、斷鎖的蛟龍,不知做了多少混帳事。你當他的東西好吃好用么?他給你萬兩黃金,他吞沒的黃金,少說也有三萬;他給你明珠十斛,他污掉的明珠,少說也有八斗。至于美人香車,華服佳饌,那都是叫人神魂顛倒、暈眩迷糊的玩意兒,你一旦陷進去,還有狗屁工夫跟他算帳?”
他頓一頓,笑笑又道:“吳朗月百般示好,求見于我,難道因為老子生得好看?嘿嘿,只因我若見他,便意味著既往不咎;我不見他,他就麻煩大了。不過,我收了他的車馬美酒,也就是說,以前的事雖不一筆勾銷,卻可從輕發(fā)落。即便如此,吳大官人今晚也睡不好了?!?/p>
陳雙得忍不住嘆道:“谷爺年紀輕輕,竟將世事看得如此通透?”
谷縝笑道:“那只因為,吳朗月之流,縱然多財善賈,卻是手中有錢,心中也有錢;唯獨我手中有錢,心中無錢。心中有錢,易為金錢所駕馭,淪為錢奴;心中無錢,則可以錢為奴,駕馭天下之錢?!?/p>
陳雙得聽得出神,喃喃念道:“手中有錢,心中無錢?!?/p>
谷縝搖頭道:“雙得,你便聽了這話,也做不到的。我九歲時便聽人說了,卻直到半年之前,才悟通這個道理。”
陸漸心想:“半年之前,他不是還在九幽絕獄么?”卻聽陳雙得嘻嘻笑道:“那這位陸爺,卻又是有錢無錢?”
谷縝瞧了陸漸一眼,笑道:“我這鼻子最靈,但凡人身上有一絲銅臭,不論是手上,還是心里,我都嗅得出來,唯獨在這陸爺身上,我一點兒都嗅不到,足見他手中無錢,心中也無錢?!标憹u失笑道:“這話在理,我本就是一文不名,窮光蛋一個。”
谷縝搖頭道:“你這窮光蛋,做得可不容易。富可敵國容易,窮可敵國卻難。我雖然譏笑孔子顏回,但這等圣賢之人,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就算一文不名,也是百代帝王之師。得一人,勝得一國,這就叫做窮可敵國?!?/p>
陸漸未及答話,忽聽樓下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好個窮可敵國,乖孫子入獄幾年,果真長了見識?!?/p>
谷縝眼神微變,忽而笑道:“贏爺爺,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家里數(shù)錢,卻來這兒做什么?”
“這個錢字再也休提?!蹦抢险吆俸傩Φ溃盃敔斈屈c兒家當你又不是不知,給乖孫子你塞牙縫還不夠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