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丑奴兒才略微清明一些，只覺嘴里淡淡的，方才那種神奇滋味卻似乎仍在舌尖盤旋，忽感身上沉重，用力一掙，當(dāng)啷作響，竟是被粗大鐵鏈鎖住。

卻聽陸漸嘆道：“丑奴兒，你醒了么？”丑奴兒定了定神，四面望去，卻是一個(gè)茅竹小廬，堂心一張小木桌上燃著一盞油燈，奄奄欲滅，不覺問道：“這是哪里？”

忽聽一個(gè)聲音道：“這，這是我家。”說話中，那煎魚男子推開竹扉，走了進(jìn)來，右手提著一柄寒光閃閃的菜刀，卻見他走到燈下，就著一塊磨刀石，慢慢地磨起刀來。

霍霍之聲響在小屋之中，分外刺耳，被鎖三人不禁毛骨悚然。谷縝強(qiáng)笑道：“老板，我和你也是老交情了，你怎么今天卻來算計(jì)我?！?/p>

那男子手中磨刀不輟，口中閑閑地道：“我、我們交情雖好，但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誰。但，但我今天知道了，你是主人的敵人?！?/p>

谷縝望著他，驀地脫口道：“你是劫奴么？你的劫主是……”那男子點(diǎn)頭道：“我，我的主人就是沈舟虛，你是他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p>

谷縝苦笑道：“我早該想到了，這世上怎么會無故出現(xiàn)你這種煎魚的大宗師。聽說沈舟虛有六大劫奴：嘗微聽幾不忘生；玄瞳鬼鼻無量足。你是……”

那男子接口道：“我，我就是‘嘗微’秦知味。”

陸漸聽得心頭一震，谷縝卻奇道：“你不是五年前就死了么？”

秦知味搖頭道：“我，我沒死，只是有些厭倦了。我綽號‘嘗微’，是因我的劫力聚在舌頭，能分辨人世間最微妙的滋味。十年前，我學(xué)全了天下的菜式，北至大漠，南至南洋，東至東瀛，西至大食，人間至味，無不周遍，世上美食，無不通曉。然，然后，我就開始?xì)⑷?，羅浮山人你知道嗎？”

谷縝點(diǎn)頭道：“他是羅浮派的棄徒?！鼻刂兜溃骸八浅晕易龅摹啦恕瘬嗡赖?。太行十虎你知道嗎？”

“聽說過。”谷縝道，“是十年前有名的劇盜?！?/p>

秦知味道：“他、他們是吃我做的‘全牛宴’撐死的。”說著放下菜刀，扳起指頭，說道，“還，還有海南的殘指頭陀，粵南的死夫人，藏北的血手法王，四川峨眉的老淫翁……”說到這里，他搖搖頭，“還、還有好多好多人，我都記不清啦。就看他們使勁吃呀吃的，突然眼睛翻白，肚子圓鼓鼓的，往上一挺，蓬的一聲，就破了……”

三人聽得臉色發(fā)白，谷縝苦笑道：“秦老板不會也想將我們撐死吧?！?/p>

秦知味搖頭道：“其、其實(shí)我也不想殺人的，那都是主人的意思。后來忽然有一天，我覺得厭倦了，就算將一萬道菜做出一萬種美味，又算什么呢？最好的廚子，該是將同一道菜做出一萬種美味。于是我就不再殺人，躲在這窮巷子里煎鱸魚。天幸主人心好，也不為難我，讓我在這里煎了五年魚，常來吃的人只有兩個(gè)，一個(gè)是主人，另一個(gè)就是你，你不但慧眼識人，而且有一條天生的好舌頭，能吃出煎魚的好來，說心里話，我真不想害你，你若死了，誰來品嘗我的魚呢？”

谷縝道：“既然如此，何不放我們？”

“不，不成！”秦知味道，“我是劫奴，不能背叛主人?！彼憹u道，“你也是劫奴吧，你說對不對？”

陸漸吃驚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劫奴？”

“劫，劫奴見面，劫力必生感應(yīng)?！鼻刂兜?，“可，可惜，你是四體通，是劫奴中的下品，不能像我一樣收斂劫力，是故你瞧不出我是劫奴，我卻能瞧出你來?！?/p>

陸漸冷哼一聲，道：“我就算是劫奴中的下品，但我也不怕劫主?！鼻刂堵牭眠@話，目瞪口呆，搖頭道：“你，你胡說，你是劫奴，怎么能不怕劫主呢？無主無奴，天經(jīng)地義?！?/p>

陸漸瞧他惶恐神色，知他必是為奴已久，自尊盡失。不由得嘆了口氣。卻聽谷縝道：“秦老板，我跟沈舟虛沒什么梁子的，你大約是誤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