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虛道:“第一,須得與嚴家日漸疏遠;二要借此數(shù)年間歇,火速平息倭亂,若有此等大功,將來就算受到嚴家牽連,也不致于丟了性命;第三點最為緊要,須得提前找到那位倒嚴的新寵,極力拉攏于他。”
胡宗憲皺眉道:“前兩條倒也罷了,但這第三條卻太難,就好比一場豪賭,走錯一步,滿盤皆輸?!?/p>
沈舟虛望著他,笑道:“大人真不知道那位新寵是誰么?”胡宗憲喜道:“莫非沈先生猜到了?!?/p>
沈舟虛笑笑,道:“兩人同行,行藏在我。這八字之中,便藏了他的姓氏?!?/p>
胡宗憲喃喃道:“兩人同行,雙人旁也,行藏在我,我者余也,啊呀,莫非是徐……”
沈舟虛嘆道:“不錯,倒嚴者必徐階也,只不過,這徐階陰謀有余而正氣不足,終究不是一掃頹波、中興明室的人哩?!闭f罷又從袖間取出一張紙來,“這是此次入京的禮單,那昏君喜歡祥瑞,尚白色,故而我列了一對白鹿,一頭白獅,昏君見了,必然高興。至于嚴嵩老賊那邊的財禮,我扣下四分之一,你暗地里送給徐階,將來他就算有心害你,也不會致你于死地?!?/p>
胡宗憲頹然靠在椅背上,嘆道:“這官場真是凄涼,也不知什么時候,便掉了腦袋?!?/p>
沈舟虛徐徐道:“但能肅清倭寇,安定東南,生死榮辱,何足道哉?!?/p>
胡宗憲神色一正,點頭道:“先生說得極是,胡某一己榮辱,與東南百姓相敵,又算得了什么?”
沈舟虛笑了笑,又道:“我此來還有一事?!焙趹椀溃骸跋壬堉v?!鄙蛑厶摰溃骸奥犝f大人要斬幾名將官,以正軍法?!焙趹椘鹕?,取來一本奏章,道:“我擬定了幾人奏上去,本想明日與先生商量的?!?/p>
沈舟虛掃了一眼奏章,推車來到桌前,援起狼毫,在奏章上勾了一筆,還給胡宗憲。胡宗憲一瞧,皺眉道:“戚繼光?先生為何獨獨將這人勾去?!?/p>
沈舟虛道:“此次就算將江南的統(tǒng)兵大將殺光,也不可殺這戚繼光?!?/p>
“為何?”胡宗憲脫口道,“他一介敗軍之將……”
沈舟虛擺手道:“他這一敗,情有可原。其一,他帶兵不久,所率兵卒,又都是衛(wèi)所里的世襲官兵,多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最為怯戰(zhàn);其二,他所遇之敵乃是毛海峰,四大寇中,以他這支最為狡詐精悍。戚繼光這一戰(zhàn),便如驅(qū)群羊而斗虎狼,豈有不敗之理?!?/p>
胡宗憲道:“但明知不敵,他為何還要追戰(zhàn)?”沈舟虛笑道:“若是人人遇上強寇,便袖手躲避,只怕四大寇的人馬,早已經(jīng)攻進南京城了?!?/p>
胡宗憲搖頭道:“即便如此,沈先生也未免高估他了,難道他一人勝過江南所有大將?即便他勝得過旁人,但又勝得過俞大猷么?”
沈舟虛一哂,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此人之才,可比白起、韓信、李衛(wèi)公,若其得志,必為常勝不敗之將。如今俞大猷雖然慣戰(zhàn),但年事已高,用兵又務(wù)求謹慎,少了一股無堅不摧的膽氣。殊不知用兵奇正相合,方可所向無敵,而善用奇兵之將,須有包天之膽。這位戚將軍不止將略不輸于俞大猷,更有俞老將軍所缺少的將膽,狹道相逢,將勇者勝?!?/p>
胡宗憲沉默半晌,瞥了沈舟虛一眼,苦笑道:“先生為何不早說?早知如此,也不必將他關(guān)在牢里?!?/p>
沈舟虛笑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此人鋒芒太露,難免招人嫉恨,讓他坐兩天牢,挫一挫銳氣,也是好的。”說罷哈哈大笑,推著輪椅,徐徐向屋外去了。
谷縝見沈舟虛去了,將陸漸拽離書房,低聲道:“沈瘸子真有識人的慧眼,你那大哥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陸漸喜不自勝,點頭道:“不錯,這位沈先生真是好人?!惫瓤b冷笑道:“你只知他的好,卻不知他的可惡?!庇值吐暤?,“咱們現(xiàn)今須得跟著沈舟虛?!?/p>
陸漸詫道:“做什么?”谷縝嘆道:“徐海?!标憹u恍然大悟,心知他想要知道徐海的下落。當下三人繞過書房,但見沈舟虛獨自推著輪椅,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