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載滿貨物的木船,行駛在波濤滾滾的長江上,蒼黃的江水在它周圍翻卷著浪花,氣勢恢弘地奔流著。兩岸是高聳的懸崖峭壁,更顯得這艘木船的渺小。風(fēng)高浪急處,木船似乎幾次都險些被浪吞沒,但浪頭一過,它又頑強地冒出頭來。
這是艘厚板船,以堅韌的柏木制成,船板特別厚,左側(cè)的船尾向右歪扭,故又名歪板船,俗稱“歪屁股船”。這種特殊構(gòu)造是為了適應(yīng)川江航道的險惡,以抵抗浪的拍擊,是川江上特有的一種船型。
仔細一看,木船不是自己在行駛,而是由岸上十幾個光著上身的漢子在拉著走,這些人是專門以拉船為生的纖夫,個個有著被風(fēng)吹日曬磨礪成的古銅色肌膚,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因為是集體勞動,木船不唱號子不能動,所以纖夫中有幾個領(lǐng)頭的,除了拉纖的纖頭,還有唱號子的號頭。這群纖夫中的號頭名叫常福生,是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此時他拉開嗓門唱道:
腳蹬石頭手扒沙,八股索索肩上拉。
打霜落雪把雨下,一年四季灘上爬。
周身骨頭累散架,爬巖跳坎眼睛花。
誰要稍稍松口氣,老板打罵真兇煞。
船工終年如牛馬,不夠糊口難養(yǎng)家。
雖然歌詞意思凄涼,但從他嘴里唱出來卻沒有一點悲傷的味道。他才二十歲,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整天樂呵呵的不知愁。他在隊伍中間領(lǐng)唱,前前后后的同伴都齊聲應(yīng)和,一群下力漢子雄壯的聲音,和著江水的嘩嘩聲,直沖向峽谷的頂端,在天地間回蕩。
過了巫峽口,木船駛進大寧河。寧河是長江的一條支流,進入它就頓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雖然它仍然有著一些險灘,但比起長江來就不算什么了,它的水質(zhì)也和長江的截然不同,不再是渾濁的黃水,而是變得碧綠如玉。好像那河也像人一樣,走著走著,褪去黃色的粗布衣,露出里面翠綠的紗衣來。
寧河的兩岸,依然是崇山峻嶺,卻不再是刀砍斧削般光溜溜的峭壁,而是長滿了郁郁蔥蔥的樹木,不時傳來猿啼鳥鳴聲??諝獗『梢粯忧逍?,被綠幽幽的河水映得綠玻璃似的明凈。
一道飛瀑從江岸橫穿江面,飛濺到對岸,船上的船工和纖夫們一起興奮地吆喝起來。這是當(dāng)?shù)刂木坝^“白龍過江”,是由于下過大雨后,巖溶地下水從山腰管狀溶洞飛瀑而下,如珠簾長掛,形成“飛瀑峽中過,舟自瀑下行”的奇景。有時候還會形成彩虹,十分美麗。
常福生的心情很是舒暢,這不僅因為他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奇景——“白龍過江”,還因為他終于當(dāng)上了領(lǐng)唱川江號子的號頭。他已經(jīng)當(dāng)纖夫四五年了,鐘情于粗獷豪放的川江號子,專門拜師學(xué)藝,掌握了幾十種不同的調(diào)子,創(chuàng)出了名氣,許多船老板都來請他。當(dāng)上號頭,工錢要比一般纖夫高,他感到十分滿足。
兩岸一片青青翠竹,有些竹子彎下腰來,在風(fēng)里優(yōu)雅地飄拂,好像那竹子經(jīng)受不起清綠的水的誘惑,要垂下頭來喝一口這瓊漿玉液似的。此時此景,讓常福生禁不住又想喊一嗓子:
一根竹兒嫩悠悠,長在深山亂石頭,
青枝綠葉大如斗,狂風(fēng)吹來葉落溝。
有朝落到能手里,砍回家中把筋抽,
外面來把青皮打,里面又把節(jié)巴摳。
八股篾繩來編就,拉起船兒走九州,
不帶鹽茶和米豆,不帶金銀度春秋。
南京好耍南京耍,北京好耍北京游,
南北二京都走過,好耍還是貴碼頭。
船進入寧河的一條支流后溪河,就要靠岸了。寧河是由東溪、西溪、后溪、馬連溪四溪之水匯成的,所以后溪河也可以說是寧河的一個源頭。
隨著船的行駛,撲面而來的是一排臨河懸空而建的吊腳樓,一串串的紅燈籠點綴其間,和著酒鋪飯館的藍布招牌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這個古老的鎮(zhèn)子叫寧河鎮(zhèn),因此處有一眼已經(jīng)流淌了五千多年的鹽泉,鎮(zhèn)上的人多以制鹽為生,鹽業(yè)的繁榮也帶動了其他行業(yè)的興旺,飯店、茶館、雜貨鋪、客棧、妓院、錢莊、戲樓等一應(yīng)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