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銀紅(1)

鹽騷 作者:譚竹


午后小睡起來,吃過冰糖枸杞銀耳羹,泡上香茶,銀紅在金色的銅盆里洗了手,焚上香,調(diào)好琵琶的弦開始彈奏。她凝神傾情,指法輕靈,彈的是《春江花月夜》。琴聲錚錚,雖是明媚的白日,也仿佛把人帶入了美好的春夜,微風(fēng)習(xí)習(xí),江上水波蕩漾,河岸繁花暗香襲人,明月高高地掛在天邊,把清輝灑向大地。

她穿著寬袍大袖的白衣,頭發(fā)一些挽在頭上,一些散落肩頭,素面朝天,全身沒有任何裝飾,顯得更加清麗動(dòng)人。怎么看她,都不像個(gè)煙花女子,這是沈玉林特別迷戀她的原因。對(duì)于男人來說,煙花女子看起來像良家婦女,良家婦女像煙花女子,都會(huì)具有特別的魅力。

第一次見到銀紅的那天,剛下過雨,地上有些積水,路上一塊青石板松動(dòng)了,沈玉林一腳踩上去,積水飛濺,弄了他一頭一臉,還濺到前面一個(gè)正在小攤旁買梨的紅衣女子身上。紅衣女子被弄臟了衣服,正想發(fā)作,回過頭來一看,見他一頭一腦的泥水,糊得花臉貓似的,不由得掩嘴一笑。

這一笑讓沈玉林心里一動(dòng),他癡癡地看著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大紅紗衣下雪白的手腕,玉蔥似的纖纖十指……待她走遠(yuǎn),她的笑容還殘留在眼前,停留在他心上。他急忙問周圍的人紅衣女子是誰,人家笑著說:那是藏春樓的銀紅姑娘,要見她只要有錢就成。

當(dāng)天晚上沈玉林就到藏春樓去了。在她驚異的表情中,他送上這次販運(yùn)過來的一匹紅綢緞,附耳輕聲說道:“今天不小心弄臟了姑娘衣服,所以特來賠姑娘一些衣料。”不待她說什么,他又輕笑一聲說:“還有,我想來吃姑娘今天買的梨……”

沈玉林斜躺在床上,手里捧著一盞還冒著熱氣的茶,耳中聽著琴聲,心里想著這些舊事。在裊裊升起的霧氣中,銀紅彈琴的形象有些模糊,更像一幅畫。幾年過去了,兩人多少有了點(diǎn)真感情,他每次販貨而來,販鹽而去,都要到藏春樓找她,把她包下。她的房間就是他的客棧。

銀紅彈完一首曲子,換了一首,一邊彈一邊看著他,琴聲變得有些散漫。沈玉林坐起來,拿出竹笛走到窗前吹奏相和。她停了彈奏,赤著腳踩著木樓地板,像一只貓似的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用兩只手圈住他的腰,把臉貼到他寬闊的后背上。

他也放下笛子,回過身來抱住她說:“怎么,彈累了?”

“嗯?!彼龖醒笱蟮貞?yīng)了一聲。

“那我們?cè)僮??”他趁?shì)要把她抱到床上去。

“不不不,我都要被你拆散架了!”

他哈哈大笑:“明天我就要走了,得過幾個(gè)月才能再來,今天當(dāng)然不能放過你!”

她抬起頭望著他,又一次說:“玉林,你娶了我吧!”

他皺起眉頭:“跟你說過了,我家里不會(huì)同意的?!?/p>

“你家又不在這里,你不說誰知道我的出身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何況兩地經(jīng)商來往這么頻繁,總有些人知根知底的保不準(zhǔn)說出去。那時(shí)就算我已經(jīng)娶了你,家里也會(huì)逼著我休掉的,到時(shí)候你連個(gè)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豈不更糟?!?/p>

“說來說去,還是你自己嫌棄我!”她有些生氣,但也不敢太使性子。她不過是個(gè)低賤的人,雖然他喜歡她,但這喜歡也是沒有根的,今天還在,明天就不知有沒有。

“你看你,又這么說!我嫌你還每次都來找你?你看我什么時(shí)候找過別人?”

“那你替我贖身吧!”

“等你有了可以嫁的人再說吧!現(xiàn)在贖了你能做什么?還不如就在藏春樓混混,日子熱熱鬧鬧的就過了?!?/p>

這話她也只能說到這份上,每次他總有推托之詞。她知道他喜歡她只是因?yàn)樗粒卮簶堑墓媚锬膫€(gè)沒幾分姿色呢,這姿色今天在,明天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她想起有一個(gè)姐妹,愛上了一個(gè)男人,把所有的錢給了他,指望他替自己贖身,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一回。結(jié)果男人帶著錢一去不返,那個(gè)姐妹一夜之間就老去了,喪失了往日的美麗容顏,不能再接客,淪為廚房打雜的女傭。從此她就知道,女人的衰老不是一年年慢慢來的,而是會(huì)突然就到來了。在喪失美麗之前,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為下半輩子謀一個(gè)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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