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生回來時,虎子已經(jīng)下葬幾天了。最初幾天里阿秀不吃不喝,每天只是發(fā)愣,想起來就痛哭。直到有一天采采拉著她衣角怯生生地說:媽媽,我餓……她才想起來她還有一個女兒,那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她不能再失去,才打起精神來做飯。
虎子葬在阿秀生采采的那個江邊的山坡上,小小的墳頭上放著采采用野花野草編的花環(huán)。常福生跪下來埋頭痛哭,粗大的手指使勁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壓抑的嗚咽聲如同一頭咆哮的獅子……
他對虎子說:“兒子,等爸爸掙錢了,天天都在你墳上供一碗米飯!”
他緊緊地牽著采采的手往回走,已經(jīng)失去兒子了,這個女兒更加珍貴。阿秀落在后面,戀戀不舍地走幾步回頭望一眼虎子簡陋荒涼的小墳頭。
采采問道:“爸爸,弟弟上哪里去了?我不敢問媽媽,一問她就哭?!?/p>
“弟弟死了,媽媽很傷心,你不要去問她。”
“什么叫死?”
“就是不會再回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我不能再和他玩了?”
“是的?!?/p>
“那他去了哪里了呢?”
“他去了天上了?!?/p>
采采看看天,覺得有點安慰:“嗯,在天上不錯,只有鳥兒才可以在天上的……那我再給他唱歌他會聽見嗎?”
“你用心唱,他就會聽見?!?/p>
“那好吧,以后每天晚上我都給他唱歌,這樣他一個人在天上就不害怕了……”
采采天真的話語,稚嫩的聲音讓常福生和阿秀又心酸又欣慰,他們還有一個這么可愛懂事的女兒,這是他們在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只要她還在,日子就有盼頭。
阿秀追上他們,三個人牽著手沿著小路慢慢向前走去,叢草和蘆葦漸漸掩沒了他們的身影。蘆花在空中飄揚,草開始枯萎,螞蚱展開粉紅的紗翼飛起來,土黃色的蛾子掙扎著撲扇著翅膀……蕭瑟的秋天就要到來了。
送走夏子謙之后,蒲青蓮回到楊家,天天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只掛記著她心愛的子謙哥哥的病情。楊延光還在牢里,楊家一邊派人到處送錢打點,想早日把他弄出來,一邊還得操心修復鹽灶的事,上上下下亂成一片。婆婆的心思也不再放在蒲青蓮的身上,其他人更顧不上她,因此這倒成為她嫁入楊家以來最自在的一段日子。
一天夜里,她睡不著起來在窗邊看月亮,看到月亮正在漸漸消瘦下去,心想:中秋都過了,子謙哥哥沒能回來和家人團聚,也不知他一個人在外怎么樣了,病好了沒有?也不知自己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冷月清輝下的楊家大院顯得空曠而寂寥,一個家沒了男主人,馬上就顯出衰敗來。蒲青蓮有時候覺得楊家像個墳墓,有時候又覺得像一片荒野,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父母過世,只剩哥哥一個親人,但哥哥有了自己的家,把楊家也當家,和自己越來越生疏。在心里,反倒是子謙哥哥越來越像親人,她越來越離不開他。
蒲青蓮屋子的窗戶對著后院,突然她看到后院的墻頭出現(xiàn)了一個人,那人正借著一棵樹爬上墻,然后跳進院子里,直朝窗前奔來。她吃了一驚,正想叫人,卻發(fā)現(xiàn)那人身形十分眼熟,似乎是夏子謙!
一遲疑間,那人已經(jīng)來到窗前,果然是夏子謙!她驚喜地說道:“子謙哥哥,你怎么來了?”
夏子謙用手撐著窗臺,一躍翻進了屋子。她急忙把窗戶關上,反身投入他的懷抱,說道:“子謙哥哥,我好想你!我真怕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的病好了嗎?”
“好了,完全好了!”他緊緊地摟著她,說道:“青蓮妹妹,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母親都告訴我了?!?/p>
“我真高興你能好起來,能再見到你!可是,你不該到這里來,他們發(fā)現(xiàn)了會打死你的?!?/p>
“我不怕,我一清醒過來就開始想你,天天都想,一回到鎮(zhèn)上就想馬上來見你!我知道你一定很掛念我,我要來讓你看看,我好了,像以前一樣強壯!我打聽到楊延光還沒有從牢里出來,就忍不住來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