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凌晨，靜寂、寒冷的夜空，突然響起了鞭炮聲，空氣里開始充滿火藥的味道，李國良也起來放了炮仗，他把炮仗握在手里，扔的時候，速度有點慢，炮仗差一點點把他的手都燒煳了。炮仗飛到空中，響了一下，在落下來的時候，又響了一聲。放完了八個炮仗，李國良又睡了一會兒。五點鐘的時候，他從床上爬了起來，開始燒開水，草結(jié)是過年前打的，整整齊齊地排在灶膛旁邊。水燒開了，他泡了一壺糖茶，今天來他們家的人，都要先喝一杯糖茶。七點鐘，他叫李小蘋起床，讓她端一杯糖茶給爺爺、奶奶，給他們拜年。李小蘋穿起了新衣裳，她穿新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硬硬的東西，取出來一看，是一塊方糕，里面有五塊壓歲錢，她把方糕揣在了口袋里，把錢扔給了余美鳳。她一跳一跳地來到了隔壁。磕過頭，爺爺拿了壓歲錢給她，她高高興興地出去拜年了。李國良來到臥室，問余美鳳：“你肚子餓不餓？”余美鳳說：“有點。”李國良說：“你想吃點什么？”余美鳳說：“隨便?！崩顕颊f：“紅棗赤豆湯吃不吃？”余美鳳說：“只要一點點?！崩顕急銓珶崃?，端到床頭，用嘴吹了吹，一口一口地喂著她。

崔金光一家起得比較晚。大概十點鐘的光景，崔金光聽到樓下有敲門的聲音，他踢了一下王阿娣說：“阿娣，起來看看，誰在敲門。”王阿娣翻了個身，沒有理他。他又踢了一腳，王阿娣說：“你自己不會去看嗎？”樓下的敲門聲越來越響，崔金光不得不穿好衣服起來。他站在陽臺上往下一看，嚇了一跳，下面圍了十幾個人，都是鎮(zhèn)上有名的無賴，五牛也在中間。五牛抱了抱拳頭說：“老崔，拜年啦，恭喜發(fā)財啊?！贝藿鸸庹f：“大家恭喜發(fā)財?！蔽迮Ｕf：“你不讓我們喝口茶嗎？”另一個人說：“沒有紅包嗎？”崔金光說：“有的，當(dāng)然有的，你們等著?！彼氐轿堇?，取了錢和兩條紅塔山香煙來到陽臺上。他把錢包在紅紙里，煙則拆開，一包一包往下扔。無賴們分了錢和煙，這才悻悻地離開。他們要到下一個村子拜年去了，那里也有一戶有錢人。

一個村子里，只有一兩戶有錢人家，大部分的人家，日子都不太好過，即使到了過年，豬肉也只是“看菜"，大家都會故意把肉切成大塊大塊的，放在碗上面，碗底則墊上鹽菜或者豆腐干。這些肉，大家輕易是不會碰的，因為，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初十，客人會源源不斷，這些肉責(zé)任重大，每一次來客人，它們都要出來露一下臉。每家的情況都差不多，所以，大家心知肚明，不去戳穿。主人總是會客氣地叫客人吃菜，大人們一般都不去夾肉，小孩子不懂事，會不停地去夾肉，這個時候，主人別提有多心疼了。下次去客人家吃飯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叮囑自己的孩子，把肉吃回來。還有的人家，除了買豬肉，自己還做腌鵝，那鵝的味道咸得發(fā)苦，像藥一樣難吃，他們把鵝切成小塊，客人吃了第一塊就不再想吃第二塊了。

正月十五那天中午，崔家擺了定親的酒席。男方媒人是村長李得林，女方媒人是糧管所所長陳有成，他們正對著大門坐著，之前，雙方還謙讓了好一陣子。李得林說：“陳所長，你官大應(yīng)該坐上座?！标愑谐烧f：“李村長，你是男方媒人，你應(yīng)該坐上座?！贝藿鸸庹f：“你們隨便坐，不要客氣。”東邊是李國良的大大和姆媽，西邊是崔金光和王阿娣，南邊是李國良和余美鳳，滿滿一桌菜，有白切雞、桂花鴨、紅燒草魚、紅燒獅子頭、糖醋排骨、筍子燉蹄　、麻辣牛肚、醬牛肉、鹵水花生，還有海參，海蟹，喝的也不是燒酒，而是葡萄酒，喝酒的是一只淺藍色的高腳酒杯，倒?jié)M酒后，酒杯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有幾個孩子聞到香味，聚集在門口，他們探出半個腦袋往里面看，鼻孔張大，想把香味都吸到自己的肚子里。李得林首先舉起杯說：“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崔金光的大兒子崔林要與李國良的女兒李小蘋定親，第一杯酒我們干了。”余美鳳心想，怎么跑出一個大兒子呢？不過，她想，大兒子小兒子都一樣，只要能沾到崔家的光就行了。她一口氣把酒干完了。喝完了酒，余美鳳說：“老崔，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個大兒子？”她的話一出口，全桌的人都驚愕了，這桌定親酒顯得有些滑稽了。崔金光說：“他比崔健大四歲，一直在外婆家，明天就來?！崩畹昧终f：“來來來，不管這個，喝酒喝酒，陳所長，我敬你一杯?！崩顕嫉拇蟠笥行┎桓吲d，因為每次喝酒，他都會坐在正對著門的那個位置，那才是長輩應(yīng)該坐的位置嘛，即使不讓他坐，也應(yīng)該客氣一聲，連個屁都不放，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啃雞腿的時候，半只雞腿掉在了地上，他覺得沒啃完就這樣扔了太可惜，就彎下腰去撿，筷子又落在了地上，老太婆看不下去，在他耳朵邊說：“你看你這窮相，掉在地上的還要去撿它干什么?！崩项^子很不高興，他癟了癟嘴說：“掉在地上的錢，你撿不撿？”老太婆說：“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崩项^子很生氣，一口氣把杯里的酒喝完了。老太婆說：“你少喝點?！崩项^子白了她一眼說：“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dāng)啞巴?！崩咸耪f：“回家再收拾你?！崩项^子裝作沒有聽到。崔金光發(fā)了煙，老頭子拿著煙，在指甲蓋上敲了又敲，人家都抽了半支了，他才開始點煙。這頓飯一直吃到下午三點，大家才歪歪倒倒地往家里走去。臨走之前，崔金光給每個男人發(fā)了兩包紅塔山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