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感覺下半身已經(jīng)開始爛了，他說：“國良伢，你幫我看看，我的大腳趾是不是已經(jīng)沒有了？”李國良摸了一下說：“大大，你放心，十個腳趾都在的，一個也沒跑?！崩项^子說：“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國良伢啊，我的孫子在哪里?。课业膶O子在哪里?。俊眹钾笳f：“他在美鳳頭的肚皮里，就快要出生了。”老頭子說：“我快要死了，我看不到了，真可惜啊。”李國良忍不住哭了起來。老頭子說：“一會再哭……我還沒死呢?！崩顕几杏X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像一枝在風(fēng)中搖晃的蠟燭。主重們都已經(jīng)來了，他們在屋子外面搭起了涼棚，坐在涼棚底下喝茶。老頭子突然說：“老太婆，老太婆在哪里??？”李國良便扯著嗓子喊他姆媽。

他姆媽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在門檻上絆倒了，她倒下的時候，發(fā)出很大的聲響，大家感覺到房子搖晃了一下。這下，在外面喝茶的主重都慌亂地站起來。李國良聽到聲音跑了出來，去扶他姆媽，嘴里說：“姆媽，你怎么啦 ”他姆媽沒有說話，臉色像一張白紙，身子軟得像擠出來的牙膏。吳老太婆見得多了，馬上說，掐她的人中，但李國良掐了幾下，都沒有作用，他姆媽已經(jīng)斷氣了。李國優(yōu)看到這里，馬上扛著她往醫(yī)院跑去。李國良留下來，呆在老頭子身邊。老頭子說：“我快要死了，老太婆在哪里？”李國良說：“她去街上買菜去了。”老頭子咳嗽了幾聲，竟然睡著了。李國良把手放在他鼻子上，他的呼吸居然甜蜜而均勻。李國優(yōu)把他姆媽背到醫(yī)院，醫(yī)生檢查了一遍，搖了搖頭說：“回家準(zhǔn)備后事吧”。他只好把他姆媽又背了回來。

老太婆的尸體放在堂屋里，床底下用菜油點著長明燈，天說黑就黑了，樹葉與樹葉廝磨著，像是在竊竊私語。吃過飯，李國優(yōu)的老婆王桂花和余美鳳兩個人在里面扎著紙花，其他人都在外面，門開了一半。鼓手倒是請來了，但沒有吹，因為怕老頭子受不了。老頭子睡著了。起風(fēng)的時候，把門帶上了。外面的聲音，顯得越來越遙遠(yuǎn)。王桂花有了睡意，美鳳說：“你先閉一會兒眼睛吧?！蓖豕鸹ū銓㈩^靠在墻上，睡了起來。國良姆媽的尸體上蓋著一塊紅白相間的布，風(fēng)輕輕地吹著，吹起了一角。突然，余美鳳聽到床上的響動聲，她抬起頭，看到國良的姆媽坐了起來，腰上像安了彈簧一樣。她用一種蒼老的聲音說：“我要喝水?！苯又?，又倒了下來。余美鳳的魂都嚇飛了，她連滾帶爬地來到外面，她蹲在地上，臉色像月光一樣慘白，她用手摸著肚子，半天說不出話來。王桂花也被嚇哭了，她的肩膀一聳一聳，像一只貓在上面跳來跳去。主重頭見的事情多了，他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余美鳳作一種驚魂未定的語氣說：“她，她剛才坐起來了。”主重頭說：“活過來了嗎？”余美鳳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她說：“我不知道?！敝髦仡^說：“國良伢呢？”余美鳳說：“我不知道。”主重頭說：“讓他進去看看他姆媽是不是活過來了?！崩顕紒淼教梦莸臅r候，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將手指放在他姆媽的鼻子前，沒有任何氣息。他把耳朵貼在她心口，那里像大理石一樣冰涼。他搖了搖頭，把布重新蓋好，走了出來。主重頭說：“怎么樣？”國良伢說：“沒氣了?！敝髦仡^說：“我做了那么多年主重，還真沒碰到這事呢。”吳太婆說：“我看她是看不到孫子，死不瞑目呢?！敝髦仡^問李國良：“你大大怎么樣？”李國良說：“他睡著了?！敝髦仡^點了點頭然后說：“你跟主重們說一下，明天早上要去哪些親戚家報死信。”李國良坐下來，他看上去格外虛弱，嘴唇干得像白木耳。主重頭說：“美鳳頭，去給國良伢拿件外套來，他好像有點感冒了?！蹦且煌砩?，沒有人敢呆在堂屋里。

國良的大大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他一睜開眼，就罵了起來：“他娘的，外面怎么那么吵，誰家死了人啊，都死光了才好?！币姏]有人理他，他又罵：“老太婆，你死哪里去了，我要喝水。”國良聽到屋里的動靜走了進來。他大大問：“你姆媽呢？”國良伢說：“姆媽，她沒了?！彼蟠蟪聊嗽S久，才低聲地說：“怎么會呢，昨天還跟我吵架的嘛?！苯又屯弁鄣乜蘖似饋恚现逅翘榉磸?fù)地說：“該死的死不了，不該死的卻死了?！睆哪翘扉_始，他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把門窗關(guān)緊，連抽屜也關(guān)得不留一條縫隙，不管碰到誰，嘴里總是不停地說：“小心點，小心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