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發(fā)現(xiàn)水又上漲了，走的時候，家里的水剛剛沒過腳背，現(xiàn)在水已到了腳踝，照這個速度，到天黑的時候，就會沒過膝蓋了。臥室的門半開著，他走進來，看到李小蘋坐在床上，晃動著雙腳，余美鳳正在收拾東西，蚊帳取下來后，房間變得空空蕩蕩。他說：“你收東西干什么？”余美鳳說：“白茫鎮(zhèn)要淹了，我們總不能在這里等死吧。”李國良說：“姐姐家房子太小，根本就住不下?！庇嗝励P說：“我又沒說要去她家。”李國良說：“那我們還能去哪里？”余美鳳說：“我們?nèi)タh城?！崩顕颊f：“神經(jīng)病，去縣城要花很多錢的。”余美鳳說：“我們又不是沒有錢?！崩顕颊f：“我們哪里還有錢？”余美鳳說：“說了你可能不信，我今天中午去洗菜的時候，在水里撿了一個包，打開一看，里面全都是錢，我回家一數(shù)，你猜里面有多少錢？”李國良說：“真的還是假的？”余美鳳說：“當(dāng)然是真的，你猜猜有多少錢？”李國良說：“五十?！庇嗝励P笑著搖頭。李國良說：“一百?！庇嗝励P還是搖頭。李國良心一橫說：“兩百。”余美鳳還在搖頭。李國良說：“我猜不到?！庇嗝励P說：“四百二十八塊六角。”李國良啊了一聲：“我的天，怎么，怎么會有那么多錢？”余美鳳把錢遞給他，錢還是濕的，粘在一起。李國良說：“那，我們馬上動身?！庇嗝励P說：“現(xiàn)在還不能走，我把家里的八百斤稻子賣給四喜了，他一會要來挑?！崩顕颊f：“他要那么多稻子干什么？”余美鳳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洪水把圩里的田都淹掉了，這一季連一粒稻都收不到了。到時候，稻子肯定能賣個好價錢，我給他四角八一斤，他至少能賣到六角一斤。”李國良說：“可是潮氣那么重，稻子不發(fā)芽才怪?！庇嗝励P說：“那就不關(guān)我的事了?！崩顕颊f：“那么我們就有八百多塊錢啦。”余美鳳說：“是啊是啊，夠我們在城里過一陣子了吧?！崩顕颊f：“就算一天花十塊錢，都可以用兩個多月了?！彼南蔡敉甑?，李國良鎖上了門，他回頭看了一眼，心里還真有些舍不得哩。他不知道，其實那些錢根本不是撿的，是余美鳳以前一點點積存下來的。

坐在輪船上，李小蘋格外興奮，她翹著兩只沖天的小辮子，一會兒坐在李國良的膝蓋上，一會兒又跑到余美鳳的懷里，嘴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像只小麻雀。李國良在抽煙，他希望能在縣城碰到蔣錫遠，希望能要回自己的錢。余美鳳在跟別人說話，坐在旁邊的是供銷員孔亮，他穿著一件白襯衫，胡子刮得干干凈凈，身上散發(fā)出有錢人的氣味。從他口中，余美鳳才知道，輪船明天就停開了，因為水位再升高一點點，有些橋孔就過不去了。余美鳳說：“唉喲，真是運氣好不要起早啊?！甭?，余美鳳知道他是橡膠廠的供銷員，便問他認不認識崔金光?？琢琳f：“當(dāng)然認識，一個廠的，能不認識嗎？他能發(fā)財，純粹是交了狗屎運?！庇嗝励P說：“怎么呢？”孔亮說：“聽說他在上海認識一個人，那個人以前在他們村插隊，就住他們家，后來，當(dāng)了輪胎廠的廠長。他就去找那個人，讓他買自己的橡膠?！庇嗝励P說：“原來是這樣，我以為他有多少本事呢！”孔亮說：“本事頂個屁用，現(xiàn)在發(fā)財全靠運氣啦?！庇嗝励P點頭應(yīng)和著?？琢劣终f：“你知道白茫鎮(zhèn)上誰最有錢嗎？”余美鳳說：“我怎么會知道。”孔亮說：“是烏家圩的王大眼。”余美鳳說：“就是瞎了一只眼睛的唱春佬？”孔亮笑了笑說：“那是以前啦，現(xiàn)在他可不得了?！庇嗝励P說：“他是怎么發(fā)財?shù)模俊笨琢琳f：“他是盜墓的，家里藏了很多寶物，光金碗就有十八個呢?！庇嗝励P驚嘆道：“我的天?！笨琢劣终f：“你知道白茫鎮(zhèn)上第二有錢的是誰嗎？”余美鳳搖著頭?？琢琳f：“就是我們橡膠廠的廠長史小樺了。”余美鳳說：“聽說過這個人，他是怎么發(fā)財?shù)?？”孔亮說：“他以前是修鐘表的，騎個自行車滿村轉(zhuǎn)，一年下來，能掙兩千多塊錢，后來，他不滿足，到縣城去開鐘表店。你猜怎么著？租給他房子的那個人，是縣橡膠廠的工程師。一來二去，他們就成了好朋友。也不知道史小樺從哪里借的錢，他們合伙辦起了白茫鎮(zhèn)橡膠廠。起先小敲小鬧，后來，廠子越辦越大，錢越掙越多，像我這樣的供銷員有十幾個，產(chǎn)品賣到了大半個中國。不過，一山容不下二虎，他一腳就把那個工程師踢走了?！庇嗝励P聽得津津有味，她問：“那你是不是白茫鎮(zhèn)第三個有錢人？”孔亮說：“我算什么?！彼斐鲂∧粗刚f：“我不過是個小角色而已?！庇嗝励P說：“聽你這么說，錢好像很容易掙似的。”孔亮說：“話不能這么說，這錢說容易掙，也容易，說不容易掙，也不容易，就看你有沒有門道。有的人一年忙到頭，掙的錢，還不如我們吃一頓飯呢?！庇嗝励P說：“我們家有一個親戚在省里當(dāng)大官，專門管鋼鐵的，有沒有用？”孔亮說：“這個主要是看你怎么用，他隨便批張紙條，轉(zhuǎn)個手，可都是錢啊。”余美鳳說：“紙條怎么會變成錢呢？”孔亮笑了，他說：“首先，有的材料，屬于緊缺材料，你買得到，這個時候，一張條子就解決了，再說，就是不緊缺的材料，價格也不一樣，他的一張條子，可以拿到價錢最低的材料，你就可以賺中間的差價啦。”余美鳳點了點頭?？琢琳f：“你們家那個親戚叫什么名字？要不，我們一起去找找他?！庇嗝励P說：“很多年沒見了，等我先去摸摸底再說?！笨琢琳f：“也好，回頭我怎么找你？”余美鳳說：“我家就在白茫圩，我叫余美鳳?！笨琢琳f：“有財大家發(fā)，大家發(fā)。”李國良看著前方，但他的耳朵卻一直在聽著他們說話。余美鳳碰了一下李國良，好像在說，你都聽到了，我沒說錯吧，真的只有壞人才能發(fā)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