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否認,革命黨人有救國救民之志,但落到實處,往往奪取政權的心情要占到上風,盡管奪取了政權,他們是為了實行最先進民主共和制度,好讓中國實現(xiàn)跨越式發(fā)展。清朝的改革做得好,尤其是預備實行立憲了,他們感覺自己的機會就渺茫??陀^地說,如果不是有日本這樣一個處心積慮不想讓中國變好的近鄰,這樣的近鄰總是借著幫助革命黨人給中國政府搗亂,革命黨人策動起義的本錢會更少,連宣傳的影響力都會受局限。這是因為,清末的新政改革,的確做得不錯。庚子后的亂局,很快就穩(wěn)定下來,經(jīng)濟得到很大的恢復,外國投資增加,中國人自己辦的工商業(yè)也呈現(xiàn)興旺的景象。新政的各項事業(yè),都在穩(wěn)步前進。原來以為會引發(fā)強烈反彈的廢科舉改革,居然平穩(wěn)度過,新學堂遍地開花,雖然問題成堆,但新式教育從此生根。軍事改革、法律改革、官制改革、財政金融改革、地方自治乃至預備立憲,都在穩(wěn)步推行。盡管有庚子賠款的巨大壓力,但各級政府的財政收入都在大幅度增加,到辛亥年,朝廷的歲入居然達到破紀錄的兩億四千萬有余,而各地財政,也大多有結余。爆發(fā)武昌起義的湖北,打開藩庫的革命黨人,發(fā)現(xiàn)他們拿下的這個政府,居然有四千萬元左右的存銀。事實上,正是有這些結余,各地的起義者才賴以招兵買馬,擴張軍隊,維持了革命的命脈。新政的推行,不像以往很多論者所說,事業(yè)一塌糊涂,引起了民眾的強烈反抗。新政后期,整體上社會治安良好,大的股匪都招安了,小的匪盜得到控制。所謂民眾對新政的反抗,只有少數(shù)地區(qū)比如山西有對興辦新教育不滿的騷動,有民間結社干草會所謂“燒學堂,打先生”的騷動,但規(guī)模并不大。其他的所謂反抗,主要集中在反抗丈量土地和清查人口方面,但騷動也都是小規(guī)模低烈度的。以往的研究,往往先驗地認為凡是王朝覆滅,必定是政治紊亂,民不聊生,遍地烽火,其實,清末恰恰不是這樣。政治雖然談不上清明,但比起庚子之前,卻要好得多,民眾生活也談不上安定,但比起庚子之前,也要好得多。我們建國后史學界為了驗證清朝腐敗、天下大亂所做的統(tǒng)計,驗證辛亥前一年,整個國家的民變 [實際上有些夸張] 次數(shù),大約一萬起。即使這個夸張的數(shù)字,放到這么大的國家里,實在算不了什么。
但是,主持變革的當家人,畢竟是一個剛剛犯過大錯的集團,而且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集團。像鼓動借助義和團盲目排外這種逆時代潮流而動的大錯,不僅導致八國聯(lián)軍入侵,國家主權大幅度喪失,而且造成了國家巨大的動蕩和損失,數(shù)額達到四億兩的庚子賠款,等于是在國家經(jīng)濟的血管上開了巨大的失血口。這樣的錯誤,大大降低了這個政權的合法性。由于這樣的一個錯誤,革命黨人持續(xù)排滿宣傳,才有了市場。更多的漢人精英意識到原來這個朝廷是異族政權,從而使大清王朝的合法性進一步降低。剩下來的事,只能辦好,不能辦壞,一旦辦壞,大家就會認為是非我族類的緣故。
然而,西太后之后少不更事的少年親貴們,卻大大地錯估形勢,不知道自己吃幾兩干飯,居然想通過把權力攬到自己手里,鞏固統(tǒng)治。殊不知,滿人政治能力退化,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而政治格局的滿輕漢重,內(nèi) [朝廷] 輕外 [地方] 重,也已有幾十年的工夫,早成定局。滿人中的能人,有經(jīng)驗的政治家,西太后和奕在世的時候,都得承認現(xiàn)實,而以攝政王載灃為首的這種二十多歲的少年親貴,既無從政經(jīng)驗,也無政治能力,居然敢貿(mào)然收權攬權,不壞事才怪。武昌軍興,親貴們六神無主,馬上實行立憲,廢掉皇族內(nèi)閣,答應所有立憲派的要求,但是已經(jīng)晚了,人們不再給清政府機會了。從后來的歷史看,這不僅是滿人的悲劇,也是中國的悲劇。史家一直在說,辛亥革命期間,袁世凱始終在謀求自己的利益,取孫而代之。其實,在南北談判期間,他倒是竭力想維持一個虛位的清朝帝制,一個由漢人實際統(tǒng)治、大清皇室掛名的統(tǒng)治模式。這個模式,也得到英國和日本的贊同。在他們看來,中國人根本沒有做好實行共和制的準備。顯然,袁世凱在這點上跟他的好朋友,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有高度的共識。這期間,也有人提出可讓孔子后裔和明朝皇族后裔來當皇帝,繼續(xù)維持君主立憲體制。然而,毫無勢力的孔子后裔和明皇后裔顯然出不了山,保存大清虛名的努力,事實上也不可能,即使袁世凱逼使攝政王載灃退位,完全意義上的君主立憲已經(jīng)告成,南方的革命黨人仍然不肯退一步,在情勢上也退無可退,好講中庸的國人,其實從來都不會妥協(xié),共和這一步邁出來,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包括前立憲黨人,都騎虎難下,加上所謂最先進制度的誘惑,革命發(fā)生后的中國只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