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窗外蒼穹上的天狼星逐漸淡去，院子里繞樹啼叫的夜烏也不知何時沉寂下來。

屋里的油燈還燃著噼噼啪啪的燈花。桌邊伏著的人也仿佛已經(jīng)睡著。

蓮生的淚水終于慢慢止住了。從出生到現(xiàn)在，她從來沒有流過這樣多的淚水，她甚至不知道一個人怎么能有這么多淚水可流。哭完以后，只覺得睚眥欲裂，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渴了？喝點吧?！币粋€青花瓷碗盛滿漾動的清水，送到唇邊。

蓮生不喝，也不說話。顯然不打算輕易原諒面前的罪魁禍?zhǔn)住?/p>

太子也著惱了。他曾幾何時這么低聲下氣地伺候奴才來著。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好，不說話是不是？爺?shù)挂茨隳荜竦綆讜r！”

兩個孩子又開始沉默地對峙。

大眼瞪小眼了不知幾時，桌上油燈已經(jīng)見底，東方開始隱隱露出魚肚白的天光。

蓮生終于決定，先不跟自己的小命兒開玩笑。于是，她終于開了金口，吐出兩字——

“撒尿。”

“?。俊睂τ谏徤那?，太子本來還感到一點沾沾自喜的優(yōu)越感。不料蓮生嘴里迸出的一個詞，差點讓他一個趔趄，從椅子上摔下來。

“你說啥？”太子仍舊以為自己聽錯了。

“撒尿?！鄙徤荒蜔┑匕櫭?，“我說我要撒尿。快憋死了。”

太子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水靈的人兒，痛心疾首地?fù)u頭：“是哪個管帶嬤嬤教的你？爺改日叫人把她拖去砍了。一個姑娘家，有你這樣說話的么？”

“你管我！”平日里，從師傅那里耳濡目染的壞脾氣此時已經(jīng)完全占了上風(fēng)，“我要撒尿！你到底讓是不讓？”

“讓！”太子這次倒爽快，三兩下解了蓮生身上的繩索。

蓮生扶著椅子站起來，揉了揉早已發(fā)麻的腿腳。

“姑娘家以后說話不能那么粗俗，要說出恭或者小解……”

她斜睨了一眼還在恨鐵不成鋼的太子，道：“我要去茅房，太子殿下是不是應(yīng)該回避一下……？”

“為何？這可是我的宮殿！如果不是我?guī)?，你還不知道茅房在哪兒吧？”

蓮生撇撇嘴，跟在仍在就禮儀教養(yǎng)絮絮叨叨的太子殿下身后。

待到了茅房，蓮生作勢要解腰帶，太子嚇得大驚失色，連退數(shù)步。

“你、你要做什么——”語氣顫抖得仿佛慘遭調(diào)戲的黃花閨女。

蓮生向天翻了一個白眼：“來茅房能做什么？撒尿?。　?/p>

“是小解！”太子仰天長嘯，雙手捶胸，然后迅速轉(zhuǎn)身，“給你一盞茶的工夫，快點辦事！”

說完走遠(yuǎn)了。太子一邊走，一邊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蓮生……”心里卻想著：不知她是哪個宮的宮女，改天問父皇要了過來。若有這樣一個小人兒為伴，想必日子定是有趣得很。

再行出幾步，突然覺得不對勁。太子轉(zhuǎn)身回到茅房，卻哪里見得蓮生的影子。太子大驚失色，這才知道被那個小女娃晃點了，氣得狠狠跺了一腳：“好你個蓮生！爺記住你了……”

話到最后，上揚的音調(diào)里卻泄漏出掩飾不住的溫暖的笑意。

沒想到這么輕易就用“尿遁”擺脫了煩人的太子，蓮生運起輕功，全速返回。

腳尖才剛剛點到?jīng)鰧m前的地兒，就見到一個宮女驚慌失措地等在那：“啊呀，我的小姑奶奶哪，您總算回來了！娘娘為了你，一宿沒睡！這會兒涼宮的花瓶都快被娘娘擲完了……”

知道了蓮生在太子宮內(nèi)逗留了一夜，母親破天荒地大發(fā)雷霆。

命人動了家法，把蓮生吊在涼宮大殿的屋梁上，踏踏實實地抽了二十鞭?？粗ら_肉綻的女兒被人從梁上解下來，母親早已泣不成聲，卻說：“你這不孝的孩子啊……你為什么就不肯聽娘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