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薩根這場酒會真正是圓滿了，超級圓滿，因為還邂逅了兩位陳家鵠的摯友。摟草打到兔子，出門瞧見彩虹。一切都比他期待中的好，他沒有理由懷疑，他自由自在的日子即將結(jié)束了。

四

揚揚得意的薩根絕對沒有想到，在他挖空心思巧作安排的時候，他在重慶飯店舉辦生日宴會的所有細節(jié)，都被一個人監(jiān)視到了。此人便是自惠子第一次光顧重慶飯店后，應(yīng)陸所長之命，一直死守在陳家對面負責(zé)監(jiān)視惠子的小周。當(dāng)時陸所長其實也派老孫去三號院調(diào)查過薩根，可那邊遞過來的報告表明，薩根是個“仇日一族”。

三號院認為薩根仇日，是基于如下事實：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二年，日本和美國政府曾就軍艦總噸位數(shù)經(jīng)歷過長達一年多的艱苦談判，日方反復(fù)強調(diào)，公開申明，雙方之比例不得低于七比十，即日方為七，美方為十。但事實上日方的底牌是六比十。就是說，實在不行日方可以接受六比十之比例。美方得知這個情報后，在談判中堅不退讓，死死咬住六比十的比例，最后談判結(jié)果就是如此。事后日方獲悉，給美國政府提供日方底牌的人是一個在美國僑居多年的日本女人，她就是薩根的母親。為此日方公開聲明，終生不準薩根母親回國。

這是薩根人生的一個十字路口，當(dāng)時他正在美國駐日使館供職，機要員，高薪，體面，太太年輕漂亮，有兒有女，生活充滿陽光。但為捍衛(wèi)母親的尊嚴和名譽，抗議日本政府，年輕氣盛的兒子憤然辭去公職，離開日本。薩根的人生由此發(fā)生裂變，回國后找工作并不順利，加之感情又出了軌，妻離子散，一度窮困潦倒，成了上帝的棄兒。就是那幾年，他拋棄了上帝，酗酒，亂情，行竊，過上了放浪形骸、糜爛無恥的低級生活。最后是他的一個老同事拯救了他，把他帶去意大利使館當(dāng)了一名司機，總算又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但事業(yè)已經(jīng)良機錯失，難有光明的前途，混日子而已。

薩根拋棄上帝，知情者或許不多，但他拋棄日本的“壯舉”轟動一時，三號院要探悉它如探囊取物。正因如此，三號院判他為“仇日一族”，認定他為鬼子做事的可能性不大，陸所長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現(xiàn)在他把惠子弄去重慶飯店工作這件事透露出來的信息太曖昧，太令人不安。陸所長的眉頭緊鎖不展，他聞到了一股疑竇重重的氣息，那是從他內(nèi)部的幽暗處發(fā)出來的。多年的反特經(jīng)驗告訴他，要相信現(xiàn)在，不要相信過去；要相信事實，不要相信說法。現(xiàn)在的事實是他把惠子弄去了一個間諜活動頻繁的集散地，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薩根像一盤蛇一樣盤在了陸所長心里。

晚上，陸所長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反復(fù)研看老孫給他收集來的有關(guān)薩根的信息和資料，他又發(fā)現(xiàn)一個令他不安的事實，就是：十六年前，薩根在日本使館工作期間已經(jīng)是三等秘書，如今依然是三等秘書。十六年不變，原地踏步，甚至是退步了，因為中國處在紛爭和戰(zhàn)亂中，人都愛往高處走，現(xiàn)在這兒是“低處”，貧窮，混亂，罪惡，危險 是人們都要逃避之地，他為什么而來？沒有高升，沒有厚祿，一定是避之不及。這么想著，陸所長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油腔滑調(diào)、吊兒郎當(dāng)?shù)男蜗?而且這個人是一個賣國賊的兒子。

想到這里，他踱步去了老孫的辦公室，無來無由地對老孫說：“也許我們是被他的家仇私恨欺騙了?！?/p>

“你是說誰？”老孫一頭霧水。

“薩根?！标懰L有太多的思緒想對老孫表達，“你認為，他母親當(dāng)初為什么要出賣自己的祖國？”他自問自答，“我想不外乎幾種原因，其中一種就是為了利益，為了錢。如果我們假設(shè)薩根母親就是為了錢出賣祖國，然后我們再做出進一步假設(shè)，有其母必有其子。就是說，薩根繼承了母親唯利是圖、無忠無孝的劣根性，那么你會有什么新的看法？”

別回答，聽著就行了。他不是跟你來談話、探討，他是要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