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默林停頓了一會,兩眼愣愣地看著窗簾,似乎是在強行讓自己適應(yīng)蒜頭的味道。過了幾分鐘,他就把手掌上的幾顆蒜瓣全部扔進了嘴巴里,狂嚼起來,邊嚼邊往肚子里吞咽,他的臉變形著,老淚縱橫。這對張默林來說簡直是在遭罪,從這個夏天開始后,他就每天這樣遭罪。這種罪是他自己選擇的。沒人強迫他。張默林比梅萍年紀還小,但他顯得蒼老。
這個夏天開始的時候,他和梅萍去參加了一個老友的葬禮。他看到老友躺在殯儀館的鮮花叢中供親朋好友瞻仰時,張默林的心沉入了黑暗的深淵。老友死灰的臉上就剩下一層皮,那層皮就是隔著生和死的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老友死于胃癌。
從葬禮回來后,張默林總是覺得胃部隱隱作痛,他覺得自己也得上了胃癌。張默林十分緊張,盡管他知道誰也逃脫不了那一天,人活著就像從一條街道走完后進入另外一條陌生的街道,可是他還是意識到了死亡的可怕,另外一條街道一定是死寂的沒有陽光的地獄。
張默林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和妻子梅萍進行交流了,他突然渴望和妻子有一次深刻的長談,但他沒有得逞,梅萍壓根就不給他任何機會,盡管大多時候都是他們兩人在這棟樓里相處。
張默林有些絕望,沒有語言的生活比死還可怕。
他去過一次醫(yī)院,獨自去的。檢查下來,什么問題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還是懷疑醫(yī)生是不是弄錯了,他胃部的隱痛不但沒有消除,反而正加的歷害。
張默林想到了蒜頭,蒜頭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呈現(xiàn)在溺水的張默林面前,他要奮力地抓住它。張默林知道吃生大蒜可以防癌,于是開始了每天吃幾顆生蒜的自我拯救行動。奇怪的是,自從他吃蒜后,他的胃部的隱痛就消失了,一天不吃,那隱痛就會神秘的出現(xiàn)。
吃完大蒜后,張默林喝了口水,然后平躺在床上,閉上了雙眼。他把雙手放在了胸前,那一刻,張默林顯得異常的平靜。
16
梅萍和丈夫張默林不一樣,她沒有午睡的習慣,她一直以為那是懶漢的臭毛病,盡管張默林不以為然,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這個習慣。梅萍的第一任丈夫顧維山就從不睡午覺,他是個相當勤勉的人,所以做出了很大的事業(yè)。
當張默林像個懶漢一樣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時,梅萍正在客廳里悠閑地品茗。她早就習慣了寂寞孤獨的生活,多年來,茉莉花茶一直陪伴著她,成了她最貼心的密友。
茉莉花茶的香息在她眼前的空間彌漫著,梅萍陶醉在這種沁人心脾的香息之中,嬌小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快樂地張開,貪婪地呼吸。此時,梅萍什么也沒想,也不愿意去想,思考有時就是自尋煩惱。
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茶幾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梅萍極不情愿地拿起了電話,柔聲細語地“喂”了一聲。
梅萍聽到了兒子張文波焦慮的聲:“媽,小跳回家了么?”
梅萍還是柔聲細語地說:“沒有,文波,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你別著急呀,慢慢地說?!?/p>
張文波就把張小跳失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母親敘述了一遍。
梅萍聽完張文波的敘述,眉毛挑了挑,繼續(xù)柔聲細語地說:“文波,你別急呀,慢慢找,一定能夠找到的,你小時候不也失蹤過一次么,我那時一點都不擔心知道你會回來的,后來,你不也自己找回家了么?!?/p>
張文波無語,他掛了電話。
梅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把電話放了回去,她端起一杯尚且溫熱的茉莉花茶,放在鼻孔下聞了聞,然后輕輕地抿了一口。梅萍把茶杯放回了茶托上,就站了起來,輕移碎步來到了張默林房間門口,伸出保養(yǎng)得蔥白般的手指,彎曲起來,用食指的關(guān)節(jié)敲了敲。
張默林還沒有睡著,他聽到敲門聲就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打開了門。張默林毫無表情地問梅萍:“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