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常是好看的,但好看的程度,總還維持在一個合理的范圍之內(nèi)。
即使以我的工作、需要接觸到那么多的明星,大部分也還是在這個范圍之內(nèi)。有的明星即使非常好看,但一旦他察覺了自己的好看,對自己的好看存了使用之心,那他的好看就會降級,并不會流失、耗損,只是降級,從純金變成鍍金,那種降級。
奇特的是,一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女明星身上就沒什么問題,賣弄風(fēng)情的女明星常常還是很動人,可是發(fā)生在男明星身上,就會嚴(yán)重地降級。這里講的是原理嗎?不是,只是我的偏見而已。只是我許多偏見中的一個而已。
然而,男明星有可能對自己的好看,都不察覺嗎?很難吧。環(huán)繞著一個明星所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宣示他外表的特色,“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好看”這種話,主要是明星用來安慰那些對自己的丑、感到灰心的影歌迷的吧。
做為男明星的他,卻是一個特例。
他的帥,是嚇?biāo)廊说膸?,是在我所說的那個合理范圍之外的帥,是非地球人的帥,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某種外星人是以好看為存在條件的,那么他就是那一族的外星人。
具備著這樣震懾之美的大明星,當(dāng)然沒有立場說什么“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好看”的屁話,說了也只會更傷害丑人的自尊而已,完全沒有安慰作用。
可是,他有一種自在的存在方式:他對他自己的美,無動于衷。
像是樹對自己的樹蔭無動于衷。
他對一般人因他的美而感受到的震懾,也無動于衷。不像有些明星有時會對自己長得美、壓迫到別人,而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不會,就像樹對于坐在樹蔭里的人,也不會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想要自己當(dāng)導(dǎo)演,他的老板找我去陪著他想故事,想個他可以當(dāng)導(dǎo)演去拍的故事。
我聽他講了幾個他想出來的故事,都很普通,聊都不值得聊。每一次見面,都還是覺得他的光芒奪目,但我也必須謹(jǐn)記我的任務(wù),不能對他想的故事放水。這使得我們的關(guān)系有一點點緊張。
有一晚,我陪他聊故事聊到快十二點,他說要開車載我出去兜一圈,于是坐上他的車。
“我不是很聰明的人,對吧?”他說。
“看你要跟誰比?!蔽艺f。
他從方向盤上的照后鏡里,看了我一眼。
“我現(xiàn)在再講一個故事,這故事也是我想的。如果這故事還是很爛,我就放你走,你不用再管我了,這樣好嗎?”他說。
我沒講話。我心里是同意的,但講明了就不太禮貌。這個任務(wù)太古怪,我要長時間被他的容光照得頭暈?zāi)垦?,又要聽一個接一個的爛故事,實在有點折磨人,中止任務(wù)也是解脫了。
他開始說故事:
“三個同學(xué),大家公認(rèn),全校長得最好看的三個同學(xué),兩個女生、一個男生,約好了放假要一起開車去旅行,把整個島繞一圈的那種,開很多天車的旅行?!?/p>
“嗯?!蔽尹c點頭,心里想大概又是一個三角戀愛的故事。
“車上還有一個空位,他們決定再邀一個同學(xué)加入。結(jié)果,他們邀了學(xué)校一個長得最丑的男生。那個丑男生當(dāng)然很驚訝,又很感激,學(xué)校最好看的三個同學(xué),竟然愿意邀他一起旅行,他很緊張,可是還是答應(yīng)了?!?/p>
“嗯。”我應(yīng)了一聲。這故事好像要往驚悚的方向發(fā)展了。
“他們四個人,就開車去旅行了,旅行了兩天,大家都很快樂,玩得很開心。”
“嗯。”我又應(yīng)了一聲。
“第三天早起,他們繼續(xù)開車上路,快要上公路之前,忽然有一輛大卡車沖出來,把他們的車撞翻了,四個人都摔到車外,躺在地上。”
“后來呢?”我問。
他把車停到路邊,停好了車,臉部還是朝著前方,繼續(xù)講。
“他們四個人被送去醫(yī)院急救,結(jié)果,只有一個人活下來?!彼f到這里,停了一下。
“四個人里面,只有那個丑的活了下來,另外三個好看的,都死了?!彼f。
“噢?!蔽液芤馔猓恢肋@個故事要怎么演下去。
“那個唯一活下來的丑男生,就在醫(yī)院里一直哭,一直哭著說,‘為什么是我活下來?’,‘為什么是我活下來?’……”
說到這里,他忽然哽咽了,他把頭埋在方向盤上,啜泣。
我永遠(yuǎn)都不會想到,我會從一個絕世容顏的人嘴里,聽到這樣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