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趙一芒隨手拿起手邊的雜志丟向顧憶笙,她將開門、閃人、關(guān)門三個動作一氣呵成。厚重的200P銅版紙雜志重重地打在關(guān)閉的木門上,發(fā)出“啪”的聲音。趙一芒瞪著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辦公室門十秒鐘,太陽穴附近的“井”字形青筋又有跳動的跡象??墒瞧孥E般的,這次他沒有發(fā)脾氣,像突然刮來一陣涼爽的小風(fēng),吹走了烏云,帶來了溫暖的陽光和小小的彩虹。
他笑了,單手托額,有些無奈又有些說不清的歡喜。
那個翹家的小女孩長大了。不再是記憶里蒼白瘦弱,孤獨敏感的孩子,她變得堅強、開朗、獨立,又有點厚臉皮。
趙一芒有點好奇:顧憶笙,她還記不記得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那個失魂落魄的趙一芒呢?
下班的時候,許小曼約顧憶笙一起去逛街,辦公室也只有她們兩個人還會去逛夜市一條街。和辦公室里那些家境優(yōu)越、趾高氣揚的同事相比,許小曼是和顧憶笙像是來自同一個星球——“窮不啦嘰土里土氣星球”,這當(dāng)然也是出自趙一芒之口。
那條街在財經(jīng)大學(xué)——顧憶笙的大學(xué)母校附近,閉上眼睛她就能描畫出身邊的一草一木。她對這個地方,擁有無比深刻的感情。
夜市其實也很有氣氛,高大粗壯的梧桐樹,溫暖昏暗的燈光,還有鼎沸的人聲。年輕的男生和女生手拉手吃著冰淇淋走過,空氣里有甜美的愛情香氣和屬于這個夏天的余溫。
“憶笙,我穿這個好看嗎?”許小曼試了一條波西米亞風(fēng)格的拖地長裙,眼睛又瞄上了一件白色繡亮片的小背心。
“好看,再搭一頂米色草帽就可以去海邊度假了。”顧憶笙笑著和許小曼說話,眼神卻忍不住飄到窗外那個擺地攤的女生身上——她太像以前的自己了。
那個女生看起來年紀(jì)很小,瘦小蒼白,眉目淺淡,鼻子有一點點塌,嘴唇很薄,是沒有什么血色的淺粉,習(xí)慣性的抿成一條弧,默不作聲地背著一個檸檬黃色的雙肩包站在她的小攤后面,不說話也不招攬人。甚至有客人蹲下身時也不知道推薦一下自己賣的彩色木頭鐲子,只懂問一句,答一句。
顧憶笙想起中學(xué)時代的自己,思緒不禁有點飄遠了。等她再回神的時候,那個女生做成了第一筆生意。
照顧她生意的是一個穿淺灰色POLO衫的男生,背影很好看,肩線流暢溫暖,很值得依靠的樣子。小女生也露出少見的害羞而喜悅的笑容。
顧憶笙望著他的背影,一直有點恍惚,心里隱隱的發(fā)脹,注意力始終有點渙散,而當(dāng)他回過頭來的時候,所有的回憶好像在瞬間向她洶涌地撲過來!
林朗?
真的是林朗!他回來了!
顧憶笙推開門飛奔出去,門上的風(fēng)鈴被撞擊得發(fā)出巨大而破碎的聲響。
“憶笙……”許小曼的聲音很快就被拋在腦后,顧憶笙什么也聽不見,她只是一心想著不能再讓林朗就這樣消失在自己面前。
擠過擁擠的人群和隨時可能踩到的地攤,顧憶笙終于追到那個灰色背影的身后,近得她只要伸出手就能拍到對方的肩頭,待他回過頭來露出一個忐忑的笑容,然后輕輕說一聲:“嗨。”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顧憶笙夢想了無數(shù)次的這一刻,她卻忽然猶豫了。
“林朗,我們快點回去吧,這里好擠?!蹦贻p的漂亮女生有點嬌嗔地仰著臉對身后的男生說話,黑色瑪瑙一樣漂亮的眼睛里裝滿了誰都看得出的愛慕。
是夏茹。
心里狠狠痛了一下。他回來后第一個聯(lián)系的女生嗎?還是一直就有聯(lián)系……果然,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吧。
“不是你說想試試‘平民的生活’嗎……”林朗的聲音還是很溫和,可是在嘈雜的人聲中顯得很不真實。他似乎回頭看了一眼,顧憶笙下意識地閃避到路邊樹下的陰影里,一直望著林朗,再一次走出她的視線。
“憶笙你干嘛?。课?,我裙子還沒買呢,你就跑,跑不見了!”許小曼氣喘吁吁地拉住顧憶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憶笙……”
顧憶笙低垂著頭,一語不發(fā),只是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你怎么了?你別嚇我!”許小曼從沒見過顧憶笙這樣,嚇得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安慰。
“沒事……”顧憶笙撇開臉,擦干凈臉上的淚水,轉(zhuǎn)過頭面對許小曼時又是一張淺笑的臉,“突然看到一個人,以為是以前的朋友,很想他。”
許小曼看了看顧憶笙,幫她抹掉臉上的淚痕,拍拍胸口說:“你嚇?biāo)牢伊恕Hコ允伆栾垎??這附近有家韓國料理店的東西很好吃?!?/p>
“走,大吃一頓去?!鳖檻涹贤熳≡S小曼的手臂迎著夕陽大步向前走。
曾經(jīng)她是一個孤僻到?jīng)]有朋友的女生,長大后漸漸學(xué)著放開心扉,但性子仍是那個性子,對人始終熱絡(luò)不起來,所以沒辦法朋友遍天下。但是僅有的幾個朋友,她都十分珍惜。
周一早上剛上班,顧憶笙又被趙一芒從頭到腳嫌棄了一番:“拜托你身為一個女生,不要一年365天只知道扎馬尾可以嗎?你這什么破爛牛仔褲,以為鑲個廉價水鉆它就能高貴起來?還有這個T,是你媽用的抹布拼湊起來的嗎?我真是見了鬼了才會聘用你,帶你出去真是丟人!”
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她第七次被罵了。
“……顧憶笙,我在和你說話你聽到?jīng)]有?”顧憶笙茫然的表情又惹來趙一芒的白眼一枚,“快點收拾一下,十分鐘之后和我去攝影棚,今天要拍下個月的封面?!?/p>
飛快地跑去服裝部拿來今天要用的服裝和道具,因為電梯壞了,所以又拎著大包小包,穿著永遠穿不慣的高跟鞋磕磕絆絆地跑下十樓,在停車場入口爬上趙一芒的雷克薩斯時,他顯然已經(jīng)等得很不耐煩。
“顧憶笙……”原本是想開口罵她,可是一轉(zhuǎn)頭看到她正襟危坐,因為跑得太快而臉漲得通紅的樣子,趙一芒少見的好心的吞下了后邊需要消音的話,“我很不喜歡等人……把安全帶系上。”
“好……”顧憶笙手忙腳亂的系安全帶時把袋子撞翻,一件綢制的襯衣滑落在地,她彎下身去撿的時候,額頭又撞到了前排的車座后椅。
“你的腦袋里肯定是片撒哈拉,蠢得沒救了?!壁w一芒看一眼后視鏡,終于還是沒忍住。
顧憶笙偷偷吁了口氣,背著他做了個鬼臉。
聽說這次的封面人物是留學(xué)歸來的服裝設(shè)計師,畢業(yè)于倫敦藝術(shù)大學(xué)。中國人在西方設(shè)計世界向來難有話語權(quán),可是他在大二時設(shè)計的以青花瓷為主題的系列作品就拿下有設(shè)計界奧斯卡之稱的IF大獎,一時間聲名鵲起。還未畢業(yè)就受到多個品牌邀請,可是這位設(shè)計師不知何故,放棄國外優(yōu)渥的條件和不可估量的美好前景毅然回國,自己開辦了一家高級服裝設(shè)計訂制工作室。
趙一芒進化妝間和那位設(shè)計師打招呼去了,顧憶笙被燈光師小鐵叫去幫忙調(diào)整燈光。
“這期的封面人物很帥哦!”小鐵是一個剛滿二十的小男生,和顧憶笙見過好幾次,已經(jīng)頗為熟絡(luò)了。
“是嗎?我以為設(shè)計師都長得很……富有想象力呢。大胡子大肚子長頭發(fā)那種。”顧憶笙搜尋著腦海里幾個見過的設(shè)計師形象,實在和“帥”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頂多是“有風(fēng)格”啦。
“這個真的很帥!眼睛很迷人,笑起來的時候很陽光!我看模特也沒那么帥的?!毙¤F一臉憧憬,“雖然我也很帥,可是和他比,我愿意認第二啦?!毙¤F滿臉的青春痘,可是不知為何就是堅定的認為他是攝影棚第一帥。
顧憶笙笑了笑,其實有時候她有點佩服這種盲目自信的人,單純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沒心沒肺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