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正對著籃球場。因為正在舉行演出，往日熱鬧的球場上如今只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在練習(xí)投籃，籃球擊打在地面時發(fā)出的砰砰聲像大地的心跳。

顧憶笙坐在禮堂門口的臺階上，陽光明晃晃的曬得她惡心，紅色塑膠地面的籃球場和場中打籃球的男生在她的眼中漸漸模糊成氤氳的霧氣，融合在一起，分不出明顯的界限。心里有一團(tuán)低氣壓，好像隨時會迎來一場狂風(fēng)驟雨。

“喂?！?/p>

悅耳的男聲像來自外太空的小石子，擊中顧憶笙專注的悲傷。她聞聲抬起頭，皺著的眉心像一朵揉皺的花朵，眼底有一種被打擾的不耐煩。

男生抱著籃球俯身望著顧憶笙，他有一張干凈如水的臉，眼神微微的閃爍如星光：“剛才對不起啊……你怎么了？”林朗看到顧憶笙獨自坐在禮堂門口，認(rèn)出她就是剛剛被他誤認(rèn)為是蔣豆豆的女生，特意又過來道歉。

那年夏天的陽光猛烈到像是會把身體里的水分全部曬干，可是風(fēng)又涼快輕巧的像是來自某個潮濕的洞穴，吹得男生的白色襯衫嘩嘩的作響。

“沒事……”顧憶笙撇過臉不想說話。

林朗還是看著顧憶笙，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你哭的時候，為什么還要笑呢？”

顧憶笙扭過臉看著他，突然覺得生氣：“我哪有哭？哪有哭？就算我哭也不關(guān)你的事！你誰啊你，我不認(rèn)識你！”她的嘴角抿成倔強(qiáng)的線條，可是眼睛里卻涌出更多的淚水，簌簌的往下落。

“我叫林朗?！苯拥筋檻涹侠Щ蟮陌籽?，他笑道，“你不是問我是誰嘛。”

顧憶笙撇了一下嘴角，想要笑，卻終于抵不過翻江倒海的委屈。淚水沖刷過臉上嫣紅的胭脂，一滴一滴打在胸口潔白的衣襟上，像盛開在雪地里的火焰一般的花朵。

“你是不是被人欺負(fù)了？”林朗在顧憶笙身邊坐下，抱著籃球望著空無一人的籃球場說。

“沒有，是我自己不好……”牢不可破的堅強(qiáng)表情堅持了三秒，然后眼睛眉毛還是漸漸的皺了起來，因為覺得丟臉，所以顧憶笙不得不用手捂住臉孔。透明的眼淚順著手臂往下流，像細(xì)細(xì)的溪流，還有一些滲出指縫。顧憶笙已經(jīng)好久沒有像這樣大哭一場了。在她看來，不被愛的小孩本來就沒有哭泣的資格。

林朗瞥了一眼她懷里很明顯是被人剪斷的琴弦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低聲說：“哭過就忘記吧，千萬別費腦子記不開心的事情?！?。

陽光從灼熱到溫柔，樹下光斑的亮度一格一格的暗淡。林朗坐在顧憶笙身邊一下一下拍著籃球，像一只溫柔的手一下一下安慰著她受傷的心。

“我……我回家了?！笨薜奶珒?，說話氣都不順，顧憶笙不好意思的抹抹臉對林朗說，“我走了。謝謝你?！?/p>

“我也沒做什么，再見?！绷掷蕮]揮手說。

顧憶笙一個人往校門外走，走遠(yuǎn)之后又聽到林朗在她身后很大聲地說：“眼淚包，以后被人欺負(fù)了記得別總只知道哭。”顧憶笙的腳步頓了頓，她突然有一種心臟在冰冷的海水里漂流了很久，然后突然遇到暖流的錯覺。

【二】顧憶笙突然又拘謹(jǐn)起來，臉一下子爆紅成一顆熟透的番茄

直到上了公車后顧憶笙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錢包不見了，把背包翻了個底朝天，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一個硬幣，在司機(jī)懷疑的眼神中很狼狽地下了車。她漫無目的地沿著人行道慢慢地走，邊走邊踢腳邊的小石子，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么霉運。

“眼淚包，你怎么還在這？”

顧憶笙猛地抬頭，看到林朗正坐在腳踏車上對她微笑。他好像總是很快樂的樣子，明晃晃的笑容里聞不到一絲潮濕的氣味。他一定有很多人喜歡，父母老師，還有同班的女生，不像她。

“我錢包被偷了。”顧憶笙說，臉上有一種“我就是個大悲劇”的表情。

她的表情逗笑了林朗：“錢包里有多少錢？”

“二十五……可能還有些零錢……”大約是三天的伙食費。

“還好啊，不是很多，就當(dāng)買個教訓(xùn)吧?！绷掷屎芑磉_(dá)地說

這個教訓(xùn)對她來說可有點貴。顧憶笙沒有繼續(xù)說話，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傊裉旌艿姑咕褪橇恕?/p>

背著卡通書包的小學(xué)生追打著跑過顧憶笙和林朗的身邊。不遠(yuǎn)處的前方就是一座小學(xué)的門口，一到放學(xué)時分除了小鳥一樣飛奔出來的小學(xué)生，接小孩的父母，還有各種各樣賣小吃的路邊攤，大老遠(yuǎn)就能聞到炸臭豆腐的氣味還有羊肉串的香氣。

“不要難過啦，我請你吃糖吧。書上說不開心的時候吃點甜的會開心一些?！绷掷释浦孕熊嚭皖檻涹线呑哌呎f，“這里有家路邊攤賣糖人的很有名，我每次去總是擠滿了人?！?/p>

“路邊攤不是很臟嗎？”顧憶笙小時候沒吃過路邊攤。那時候媽媽還在世，每天都會在家準(zhǔn)備很多好吃的，嚴(yán)禁她在外面吃那種“不干凈的食物”，總是嚇?biāo)f那些油都是地溝里撈出來的，里面含有砒霜，做燒餅的面粉團(tuán)里有揉面粉的人的鼻涕。害她小時候每次路過路邊攤都走得飛快。

林朗也不否認(rèn)，撓撓頭說：“確實不怎么干凈。我媽也不讓吃路邊攤，不過偷偷吃的感覺總是特別好?！闭f著他在做糖人的小攤前蹲下，看了一眼畫著各種小動物的轉(zhuǎn)盤，側(cè)過臉對顧憶笙說：“我轉(zhuǎn)一個鳳凰給你啊。”充滿自信的聲音。

其實顧憶笙也沒說要鳳凰。

指針旋轉(zhuǎn)起來的時候所有圍觀的小學(xué)生和林朗一起屏住了呼吸，當(dāng)指針指向小蝴蝶的時候，又同時發(fā)出默契的“唉”的聲音。顧憶笙忍不住就很想笑。

“再買一個，我再轉(zhuǎn)一次哦。”

比之前還要自信的聲音。然后這次的結(jié)果是一條胖胖的毛毛蟲。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的結(jié)果是，一只長耳朵的小兔子。

……

“我其實也沒想要鳳凰……”顧憶笙試圖安慰屢屢挫敗的林朗。

“我才不信這個邪！我再轉(zhuǎn)一次啦！”林朗從錢包里翻出一張十元的紙幣遞給小販。

——可是最后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一只豬。

“不行，我還要轉(zhuǎn)?！?/p>

……

十五分鐘之后，顧憶笙的手里已經(jīng)握滿了各種各樣的糖人，可是還是沒有轉(zhuǎn)到鳳凰的林朗依然不死心的蹲在小攤前不肯走，而做糖人的小販則早已笑的合不攏嘴了。

直到把身上的所有零花錢花光，林朗依然沒有轉(zhuǎn)到鳳凰。不過小販友情做了一個超大的鳳凰糖人給他，而這時候顧憶笙的手里已經(jīng)再拿不下任何東西了，不時有經(jīng)過的小學(xué)生頻頻朝他們投來又羨慕又好奇的目光

有個扎紅頭繩的小女生還使勁拍著身邊短發(fā)小女生的肩，用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語氣說：“看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