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本無心,聽話者的心思卻比說話的人多繞了個彎。她不是不知睿涵的話本沒有錯——長時間沉默枯坐,畫畫的人自然不覺得時間難打發(fā),在旁無事可做的人久了難免多多少少會覺得煩悶無趣。只是,她的話又讓她很自然地會聯想到了別的方面,勾起她原本就未消除的隱憂。
斟酌過后,她意有所指地開口道:“蔣睿涵,以前雖然沒有和你深入接觸過,不過我你真的是個很可愛的人,總是那么快活、直率。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沒有人會嫌棄你的。米楊是個畫癡,單純、不懂世故,也沒什么情趣,時間長了,他一定會讓你覺得無聊的。”
米楊和蔣睿涵雖然沒有把關系明確化,但那次在食堂看見的一幕加上她對米楊的了解,她幾乎可以確定米楊對蔣睿涵心懷好感——也許這一切尚在萌芽的初期,但絕對不是一般的友情。有些話她不方便說得太明了,也就有意回避了問題的核心。
然而她的這份心思,實在不是一般和她同齡的女生能輕易想透的。果然,蔣睿涵沒明白她說話的用意,以為她純粹是介意自己說陪米楊畫畫“無聊”;因怕她聽之不悅,趕忙擺手解釋道:“你可別誤會,我的意思不是說和米楊待在一塊很無聊,只是,呵……我自己閑不住嘛。我挺喜歡看他畫畫的,我也挺喜歡和他聊天,他很好很好,真的?!?/p>
“他很好,可是他……”米蘭幾乎要沖口而出了。
“可是他是殘廢?!庇腥私恿怂脑?。本來不算響的聲音,在寂靜的林間顯得大聲。
蔣睿涵和米蘭雙雙回頭,只見一對年輕人從小徑的另一頭走來。
韓崢和葉純在她們近前停了下來。米蘭從回頭看到來人的身影起就像個石像一樣定在了原地。
蔣睿涵卻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氣,高聲責問道:“你這人說話真太刻薄了!”
“我哪點說錯?”對于葉純在一側輕拽自己胳臂的“善意提醒”,他仿佛毫無反應,看著呆若木雞的米蘭,揶揄道,“你要說的,難道不是這個?”
韓崢目光如炬,炙烤著米蘭,這一陣他與葉純每周都來寫生,沒想到和米蘭他們碰到了一塊兒。
米蘭無言以對。韓崢掃了蔣睿涵一眼,隨后迅即略抬起自己的下巴,指向米蘭立定的方向說:“你看到了?不是我刻薄,是某人太現實?!彼蚯耙徊?,幾乎要逼迫到米蘭的身體,然而他最終在離觸及到她一掌之處止步,轉而陰郁狠戾地輕聲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現實、勢利么?當然,不得不承認你每一次的‘眼光’都很精準,總是能達成所愿地捕獲自己鎖定的目標物。你這種人怎么可能想象一個病鬼或者一個殘廢有資格談情說愛呢?哈哈!”
“韓崢?”葉純不明所以,輕拽開他,使他從米蘭身前的位置退后了半步。她無法理解平時彬彬有禮,態(tài)度謙遜的韓崢為什么會說出這番話。
氣氛僵持到極點。米蘭保持默然;蔣睿涵心中有氣,卻因為對韓崢話里的某些部分聽得云里霧里,倒不知該如何插話反駁了;葉純對很多事也存著疑惑,只是她感覺現在似乎不是去糾結這些“疑點”的好時機。她只是本能地為韓崢最后帶著自嘲的話語感到傷痛,于是阻止了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這種人?”米蘭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反問道:“我是什么人?你真的了解嗎?”
他雖然被葉純拉開了與米蘭的距離,可眼睛也依然在盯視著她。在他們的瞳仁里都忽閃著痛苦的火焰,灼燒著自己的同時還仿佛能穿越到對方的身體,把對方的心灼痛。那種感覺是微妙的、幾乎是匪夷所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