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這麼一動，把不滿月的媽媽琴薰吵醒，哭起來。

院前屋后的叫罵更響了。大姑婆叫：“一個(gè)頂上叫，一個(gè)下面哭，半夜三更讓不讓別人睡覺?！?/p>

二姑婆罵：“兩個(gè)小叫化子，有什麼寶貝，丟出去算了，省得吵人?！?/p>

家婆在床上急忙把奶頭塞進(jìn)媽媽嘴里，哄她停住哭。家公爬上房頂曬臺，抱起驪珠姨。

驪珠姨蜷在家公懷里，求道：“爸爸，可不可以回去跟你們睡？我不吵姆媽，我不出聲，不吵妹妹?！?/p>

家公聽了，說不出一個(gè)字來，只是緊緊抱著驪珠姨，拍著她，在曬臺上踱步。頭頂上是深暗的夜空，星也看不太見。驪珠姨在家公懷里，慢慢地睡了。

這樣折騰兩天兩夜，家公病倒了，一陣熱一陣?yán)洌诖采喜荒軇?，兩次昏迷過去。家婆在床上照看媽媽，還要照看生病的家公。驪珠姨白天呆在屋里，按家婆指教，給家公擰冷水毛巾，拿藥送水，做過以后，爬上床來逗媽媽玩。

太家婆和大姑婆到屋里來。家婆雖然還在月子里，可家公病倒了，她只好自己下床，給太家婆端椅子落座，然后垂手站在一邊，等太家婆吩咐。

大姑婆站在太家婆身后，不理會家婆，對家公說：“你得病，是因?yàn)檫@屋里女人太多。你不能讓女人毀了你的性命。”

家公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說：“你們要我怎麼樣？”

“你不能在留這個(gè)女人在屋里。”太家婆指著站在一旁的家婆，厲聲說，”她只會生女丫，沒有用?！?/p>

媽媽哭起來，家婆忙過去，把媽媽抱起來，依然站著。

家公沒做聲，躺在床上，轉(zhuǎn)臉盯著太家婆和大姑婆。

大姑婆說：“寫一紙休書，打發(fā)她回娘家?！?/p>

家婆站在床邊，一動不動，摟著媽媽。媽媽靜靜地睡著，好像聽出事情的嚴(yán)重，不再出一點(diǎn)聲。驪珠姨縮在角落那個(gè)放油燈的小桌后面，一動也不敢動。

太家婆說：“聽見沒有，寫一張休書?，F(xiàn)在就爬起來寫?！?/p>

家公躺在床上，掙扎幾次，爬不起來，就翻過身，把頭在床沿上碰，碰得額頭上流血。

大姑婆看見，忙說著：“好，好，不要現(xiàn)在寫。”轉(zhuǎn)身走出屋去。

太家婆也站起來，跟著走出門，一邊說：“告訴你，陶家不能留這種女人，陶家要人續(xù)香火?！?/p>

家公躺著，頭疼得要裂開一般，臉紅得像燒了火，眼里冒出火來。突然他像發(fā)了瘋，猛地從床上跳起身，沖到衣柜邊，拉開柜門，從里面抽出一條綁行李的布帶，站在屋子當(dāng)中，把那布帶套住自己的脖子，就往緊勒。

家婆看見，驚叫起來。媽媽跟著大哭。驪珠姨也拼命哭叫。

太家婆聽到，轉(zhuǎn)身回進(jìn)屋來，站在門邊，看著家公勒自己脖子，對家婆狂罵：“你們一家人能不能讓我們安靜一點(diǎn)。小丫哭，大人叫。這叫什麼日子。”

家公勒得更用力，倒在地上出不來氣，臉色憋得紫紅。家婆顧不得許多，把媽媽一把丟到床上，任她去哭，跑過來，跪在地上，拉住家公的手，放松那條布帶，一邊哭喊：“不要，不要呀。我走就是了，我走就是了?！?/p>

家公躺在地上喘息，松開的兩臂攤在地上，不住抽動，眼睛翻著白，嘴邊流著白沫。媽媽在床里哭，兩個(gè)手在空中搖。驪珠姨縮在小桌后面不敢出來，雙手抓住桌腿，大聲哭。小桌搖倒了，油燈掉在地上，打碎了。家婆跪在家公身邊，手捂著臉，拼命咬住嘴唇，不出聲，眼淚瀑布般從手指縫中涌出。

太家婆站在屋當(dāng)中，兩手叉腰，仍然不住聲罵家婆：“都是你，你給陶家?guī)нM(jìn)來晦氣，你要害死我兒子，我不能容你?！?/p>

太家婆罵得火起，跑到窗邊抓起雞毛撣，照家婆頭上身上抽打起來。

家婆先還努力忍著，跪在地上，挨太家婆的抽打。打得久了，家婆突然爬起身，沖出屋子，站在院子當(dāng)中，一手扶著樹干，一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吐起血來。她吐了又吐，轉(zhuǎn)著圈跳動，止不住。院子里，地上，墻上，樹上，到處都是血。仆人們看見，嚇得大叫起來。太家婆追出屋，手里還拿著雞毛撣，要繼續(xù)打。猛然間看見到處那麼多血，也覺有點(diǎn)害怕，停住手，站在那里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