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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口上的家族 第十章(3)

刀口上的家族 作者:沈?qū)?/span>


驪珠姨忍著哭聲,眼淚還一個勁流,望著家婆。家婆只好拉起驪珠姨的手,默默地領(lǐng)著她走出后院門,在漸漸蒼茫的天色中,送驪珠姨回到小竹棚里。

驪珠姨手舞足蹈,大聲說話:“姆媽,你看,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天上多紅呀。云彩多好看。我想畫畫。姆媽,你給我紙,我要畫?!?/p>

“給,這是筆。昨天給你的紙呢?”家婆從身上取出一截鉛筆,遞給驪珠姨。

“哦,在我口袋里,我忘了。我接著畫?!斌P珠姨從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紙,接過家婆手里的鉛筆,就趴到地上,把紙放在面前,鋪平,開始畫,不理會身邊一切了。

家婆一把把女兒拉起來,給她把棉夾夾穿好,一邊說:“天晚了,冷,穿好,別著涼?!?/p>

“我不會。姆媽,我得快畫,過一會就沒有了?!斌P珠姨匆匆趴下,重新開始畫她的圖。

家婆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紙包,放到驪珠姨面前,說:“這是一塊面餅,涼了,你不餓,就不吃。等會姆媽帶你回去吃熱飯,聽見麼?”

“姆媽,我不吃,我要畫圖?!斌P珠頭也不抬。

家婆不能再多留一刻,她得回去服侍一家人的晚飯了。她拉拉女兒的領(lǐng)口,又拉拉她的衣服后襟,便站起來,望望西邊那消退下去的最后一絲晚霞,默默走回院里去。

過了沒多久,驪珠姨病了。

一九二二年陰歷三月,倉阜鎮(zhèn)周圍幾個村子流行麻疹,驪珠姨和媽媽都傳染上了,每天發(fā)高燒,躺在床上哭。那時媽媽九個月,驪珠姨三歲多一點。家公在北京讀大學最后一學期,排滿考試,不能回家。家婆根本沒敢給他寫信說家里的事,她只一人照看兩個病孩子。

陶家大院里還是一樣的熱鬧。木匠在院前院后忙著做工,每天從早到晚敲敲打打,吵得天翻地覆。太家婆、大姑婆、二姑婆整天約來鄰人老太太打麻將,爭吵打鬧。

驪珠姨的嘴和喉嚨都發(fā)炎了,一天比一天嚴重。她能聽見外面有人議論,村里誰家誰家的小孩子死了。她很害怕,眼睛翻出白色,兩手也變涼了。

“姆媽,”驪珠姨拉著家婆的手說,”我會死麼?姆媽,我不要死,我的畫還沒畫完呢?!?/p>

家婆抓緊女兒的手,忍著自己的眼淚,安慰驪珠姨,說:“不會,珠丫,你當然不會死。你才三歲,你還要活好幾十年呢。姆媽要帶你去北京看爸爸,看下雪,看紫禁城?!?/p>

院子里傳來雜亂的人聲,二姑婆托人從武漢帶了武漢造的餅干,鄉(xiāng)下人從來沒見過,又好看,又好吃,香噴噴,甜脆脆。不光小孩子們,連大人們都叫好。

驪珠姨聽見了,問家婆:“麼什叫餅干?姆媽,我可以不可以有一個,我不吃,我看看就好了。姆媽,我不哭,我聽話,我不喊喉嚨疼,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武漢的餅干?!?/p>

家婆忍著淚,說:“當然,珠丫,當然。姆媽給你留了一大盒,你可以吃個夠??墒悄穻尙F(xiàn)在不能給你,姆媽給你留著,等你好一點就給你。你現(xiàn)在好好躺著,吃藥吧?!?/p>

驪珠姨乖乖地吃了藥,她要快一點好起來,家婆就會給她一塊武漢造的餅干。

家婆靜靜地坐著,掐著手指頭算日子。等女兒睡著了,走出后門,在那里等到天蒙蒙黑。每星期一次,倉阜鎮(zhèn)上有個小商販到陶盛樓來,賣點針針線線,都是從武漢帶來的。村里有人要買特別的東西,也可以托他去武漢買來。因為陶家是大買主,他每次專門要到陶家來一下。家婆不敢讓別人看見,等在后門外,直到小販辦完了陶家旁人的事,手里捏著錢,從墻角轉(zhuǎn)過來。

那小販聽到家婆叫,先嚇了一跳,又滿臉堆笑,說:“呀,二少奶,我說你在哪里,沒看見你在前院?!?/p>

家婆說:“下禮拜來,煩你給我?guī)б缓形錆h的餅干?!?/p>

小販說:“那好辦,二少奶要麼樣的?”

家婆說:“麼樣的都好?!?/p>

小販手比劃著說:“那我給二少奶帶一盒動物形狀的餅干,小丫們最喜歡,都是小貓小狗樣子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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