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南京,午后的空氣就像陽光本身,閃爍著炙燙的白焰。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大將走進辦公室。自從前天他的情報課從歐洲、重慶等地的無線電中收聽到了有關日本投降的消息,他就不再于這個時間到兵器廠的大水池釣魚了。
他匆匆翻閱一疊呈件,目光停在一則消息上:
"日本通過瑞士、瑞典政府,向美、英、蘇、中各國政府提出,如允許維護天皇制,則接受《波茨坦公告》。"
岡村寧次鐵青著臉,焦躁地來回踱步。
不覺已至晚上9點。他用雙手將兩扇百葉窗"嘩"地推開。
平時早該打烊的店鋪居然燃著燈火。8月10日是夜,三五成伙的市民像大年夜走喜神一樣,輕快地游走,有的駐足街頭交耳談論,興奮于形。附近外國租界的酒吧里,依稀傳來露西亞和猶太各族僑民烏哇烏哇的鬧嚷聲。這一切像濃濕的霧,包裹著那個明確的不祥的消息。
重慶、延安、上海等地,人群中響起了鞭炮聲。
然而,無論對于誰來說,形勢都正懸于危崖上。
10日晚6時45分左右,日本政府把接受公告的正式通知急電駐中立國瑞士和瑞典的大使,指令其送瑞士、瑞典政府轉達中美英蘇四國:
"帝國政府關于1945年7月26日,由中美英三國首長共同決定發(fā)表,爾后又由蘇聯(lián)政府參加之對本邦之共同宣言所舉之條件中,在并未包括要求改變天皇之國家統(tǒng)治大權在內之諒解下,帝國政府接受此宣言。"云云。
而于此同時,阿南陸相以維護國體之條件聯(lián)合國是否接受尚不可知為由,向陸軍發(fā)表了張狂的訓示:
"即令啃嚙草木,伏尸荒野,亦決戰(zhàn)到底,信能死里求生。是即楠公七生報國、'即剩我一人'之救國精神,亦即時宗之'莫煩惱'、'勇往直前'擊滅丑敵之斗志。全體將士應人人體現(xiàn)楠公之精神,重現(xiàn)時宗之斗志,為擊滅驕敵而勇往直前!"挾令軍人要像古代武將楠公那樣,即使轉生七世也要盡忠報國。
當天下午4時,廣播電臺播發(fā)了真意在兩可之間、但畢竟透露了投降可能性存在的《情報局總裁談》,向國民吹風。而當晚7時的廣播在播出勇猛雄壯的進行曲之后,廣播了窮兇極惡的《陸軍大臣訓示》。
在次日的《每日新聞》等報紙上,也并列揭載了上述兩件文告,形成了奇妙的對稱。
駐各地日軍產生了普遍的困惑,沮喪、絕望、屈辱、震怒的情緒像瘟疫一樣蔓延。
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這個清醒而又奸詐的老牌軍棍,不用去苦苦思考,他兇殘狂妄的性格便會作出選擇。他急電軍部,提醒軍部"絕不得惑于敵之和平攻勢及國內之消極議論",而應以"派遣軍百萬之精銳,振起斗魂,踴躍擊滅驕敵"。并進而說,百萬精銳八年來連戰(zhàn)連勝,不戰(zhàn)而降,無論如何不能聽從。具有悠久的三千年歷史、富有尊嚴的我國的國體,應盡全體國民的死力來維護。岡村的電文轟動了日本朝野。
南方軍總司令寺內壽一大將也致電叫囂,要戰(zhàn)至一兵一卒,以顯現(xiàn)皇軍之真姿。
幾天里皇宮內外渲沸翻騰,濁浪飛濺,各種勢力明里爭斗,暗地較力,潮涌頻疊。陸軍軍部像一個強大的病灶,向四周逸散著致命的毒素。以阿南為首的將領繼續(xù)在高層游說、逼脅,力主決戰(zhàn)。美國飛機又尖嘯著投下炸彈。在阿南和東條等人的暗示和慫恿下,以竹下和*中為骨干的少壯派官佐,密謀策動政變,埋葬政府要員。東京上空飄灑著大量的傳單,像白色的紙雨。阿南的辦公室聚集著謀反的瘋子,像一個加熱的火藥桶,一觸即爆。當美國對日本乞降照會的復文到達后,借口難保國體,軍部內外一陣騷狂,逆動達至頂峰。在持續(xù)的疾風驟雨中,鈴木也發(fā)出了新的聲音:"如果強迫我們解除武裝,那只好繼續(xù)戰(zhàn)爭。"
阿南陸相東奔西走,苦心游說。他鉆進一個防空洞去見三笠宮親王,試圖說服他去做工作,改變他皇兄的決定。親王懷著敵意接待和拒絕了他。阿南邀同盟者梅津參謀總長議事,但梅津的心理起了戲劇性的變化。梅津不陰不陽地說:"我現(xiàn)在同意接受《波茨坦公告》。"去找內大臣木戶,木戶的態(tài)度斬釘截鐵。
在阿南的暗示下,陸軍打算發(fā)表一個電文:"皇軍收到新敕令,已重新開始對美國、不列顛聯(lián)合王國、蘇聯(lián)和中國發(fā)動進攻。"然而電文被強令禁止發(fā)出。
14日上午10點50分,天皇身著大元帥服裝,走進噴泉御苑地下很深的防空洞里,作第二次決斷。天皇用白手套由上往下擦了幾次眼淚。他說,我可以站在麥克風前宣讀停戰(zhàn)詔書。
阿南嚎啕大哭。600萬陸軍的最高統(tǒng)帥,武士道精神與大和魂的象征--阿南,徹底絕望了。
下午兩點,陸軍軍部的軍官們集中在一號會議室。阿南用頹敗的口氣傳達了御前會議情況。軍事課的井田中佐追問道:"難道閣下忘記了你本人的名言:只有斷頭之將,沒有屈膝之將 "
有人大吼:"與其投降,莫如一死!"
砰地一聲,阿南把手槍摜于桌上:"不滿者先斬阿南!"
這個復雜的軍人。
謀反的少壯派軍官們對阿南失望了。
他們決定自己干。軍務局課員椎崎中佐和*中健二少佐按照他們預定的計劃,要動用東部軍及近衛(wèi)師團,封鎖皇宮,切斷通訊聯(lián)絡,占領電臺、報館和政府部門大樓,軟禁天皇,逮捕鈴木、東鄉(xiāng)、木戶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