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后,安葉又懷上了孩子。有了上次教訓,這次小心多了,每周給婆婆電話匯報,體重多少,腹圍多少,胎心多少,至今已經八個月了,海云成為奶奶,指日可待。
海云對安葉上次把孩子流掉的事頗為不滿??炱邆€月的孩子怎么能說掉就掉了呢?電話中他們的解釋含糊不清,大致是路上被騎車人撞了。在哪個“路上”、干什么去的“路上”?沒說,她也不問,明知故問只能逼他們撒謊。安葉懷孕后一直堅持上班她是知道的,她提醒過她量力而行,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尤其對女人來說。她不聽。這就是不聽的后果。
前不久她向安葉提出來家里待產,安葉說不麻煩了。有什么麻煩的?這時家已搬至軍里,有司機有公務員;她還是怕耽誤工作,海云心里明鏡似的,但絕不說破。婆媳相處之道最重要一條,保持距離,不宜過分親昵,更忌撕破臉皮。
昨天電話中安葉說她的副高職稱批下來了,是全報社最年輕的副高記者,如果順利,兩年后,是全報社最年輕的高級記者。到底還是孩子,沒有城府,她高興就想讓別人來分享。海云不是不為她高興,更多的卻是擔心,顯然,她對生孩子這事的思想準備很不充分。當年海云也曾天真幻想,孩子生下來坐完月子,第二天就跑步鍛煉以盡快恢復體形,恢復正常的工作生活學習。根本想不到女人只要有了孩子,就算有了副一輩子卸不下的擔子,孩子的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事,孩子生下來,才僅僅是開始。當然她沒跟安葉說這些,此刻說,徒然掃興。只湊趣說句:“嚯,野心不?。 卑踩~在那邊愉快迎合:“媽,這叫追求!”
海云還問過到時需不需要她過去幫忙——盡管湘江堅決反對,他擔心她的身體——但作為沒有工作在身的婆婆,這個態(tài)她得表。安葉表示感謝的同時婉辭,也是以婆婆身體不好為由。她那邊已安排好了,到時她媽來并帶著保姆,海云也就順水推舟。身體狀況不允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替安葉想,女人生孩子誰不希望守在自己身邊的是媽媽而不是婆婆?
兩個月前彭飛執(zhí)行協(xié)轉任務去了福建,本該昨天回,結果來電話說還得拖些日子,保障蘇27的任務剛完,馬上又要來15架殲8,返部時間后延。接到電話安葉一刻都沒延宕,請小蘇張羅幫忙,家里還需給媽媽和保姆預備床。這天,小蘇帶人把借來的兩張單人床抬了來。這些力氣活本想等彭飛回來再說,他回不來她就得提前想辦法安排。一切弄好到了開飯時間,小蘇去打飯,安葉在家做了個湯,現成的骨頭湯,切個西紅柿、撒上香菜末一煮就得,色香味還有營養(yǎng),俱佳。小蘇打飯時碰到正往家走的羅天陽,帶了來安葉家一塊兒吃。
羅天陽情緒不高。他當上了機長,飛的航線卻不好,是條全程四十五分鐘的短航線。民航飛行員累就累在起飛降落上,真到了天上平飛,靠儀表就行,客機沒特殊情況,什么都不用管??擅窈降氖杖敕峙洳豢紤]這個,就按小時算,飛一個小時拿一個小時的錢。于是,問題來了:航線長,哪怕十個小時航程,一個起落;航線短,四十五分鐘航程,也是一個起落。合理嗎?
羅天陽在那里義憤填膺,作為妻子小蘇始終不吭,不支持不附和不理睬,聾啞人一般。安葉有點看不過去,著意對小蘇道:“是有點不合理啊,???”小蘇哼一聲:“不合理的事多啦,怎么可能事事合理?他就是個心態(tài)問題??傆X著別人對不起自己,總看到比上不足看不到比下有余,總想著好了再好。你信不信,要是讓他飛好的航線,他準保不覺著不公平準保沒意見?!绷_天陽臉上有點掛不住——這話你在家說說也就罷了——當下沉下臉責問:“你怎么說話的!”小蘇滿不在乎:“說得對不對吧?”安葉打圓場:“小蘇,這就是你小人之心了。老羅,你沒把這些想法跟領導反映反映?”羅天陽說:“反映過了,不止一次,沒人理。人微言輕啊,沒權沒勢啊,人不欺負你欺負誰?”小蘇這才對安葉說:“安葉,知道嗎?人家不想在民航干了,打算辭職,下海?!卑踩~大吃一驚,同時理解了小蘇的情緒何來,勸:“老羅,可不能輕易走出這一步去!你們高中一畢業(yè)就學飛行,學成了就在天上飛,跟社會接觸太少,經歷太單純——”羅天陽打斷她:“放心!我羅天陽不會打無準備之仗!”小蘇終于發(fā)火:“少廢話!我說不行就不行!”小蘇跟羅天陽發(fā)火是常事,當人面卻是頭一回,羅天陽想反抗不敢,不反抗不成,一張臉憋得紫黑。安葉坐旁邊干笑,越急越找不到合適的話,電話響,趕緊起身去接,讓夫妻獨處。夫妻當眾惡言相向如同當眾表演親熱,均為旁觀者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