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目光閃電般掠過坐丁潔辦公桌對面的安葉,遂再沒看她一眼,直到走。他找丁潔談工作:“丁總,至高集團的稿子廣告部不同意發(fā)。說只要這稿子發(fā)了,至高集團從此決不在我們報紙上做一分錢的廣告?!倍崋査裁匆庖?,他說:“我的意見,錢是重要,很重要,但我們?nèi)绻豢葱″X——咱先不說什么鐵肩擔道義不擔道義的事,就說錢——而把報紙辦成不敢批評沒有鋒芒只會表揚好人好事的黑板報,遲早,會失去所有廣告!”丁潔深表同意,答應說她去跟廣告部協(xié)調(diào),王這個人除了心眼小點,能力有。當然跟安葉比不了,可惜綜合評價,安葉跟他比不了。
王主任走了,沒跟安葉打招呼,不看她,根本拿她當空氣,敵意明顯,波及到了丁潔。丁潔嘆:“其實這事他電話里跟我說一聲就行?!卑踩~也嘆:“肯定是發(fā)現(xiàn)我不在,看是不是來了你這兒。”丁潔說:“他對你其實是體諒的,也是公道的,如果你跟他把關系搞砸了公開化了,以后社里替你說話,很困難?!卑踩~點頭:“明白,這就是‘弊’。”丁潔綴上一句:“很大的弊!”
安葉不說話了,丁潔也想不出可說的話來。安葉頭微低,額上一綹頭發(fā)耷拉下來,于凌亂中顯出憔悴;脖頸都有皺紋了,這才剛過三十歲。當年的她,是怎樣的水靈剔透意氣風發(fā)?當年她說:我要當中國的法拉奇!現(xiàn)在法拉奇于她,恐怕早已是水中月鏡中花了吧?還記不記得此人都難說。僅這么一想丁潔就氣:她不喜歡那個王主任,很不喜歡,女人特別不喜歡小心眼的男人。女人小心眼,討厭;男人小心眼,可怕。他剛才走出去時眼皮是麻耷著的,但她仍能想像出隱藏其后的陰鷙,古訓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果安葉是她的直接下屬,她的工作該多愉快單純能省多少事?安葉當初就不該跟彭飛,現(xiàn)在是一步錯步步錯,更要命的是,知錯不改;能說的該說的她都跟她說了費盡了唾沫,白搭??蓱z人必有可恨之處,這次這事,她絕不幫她,除了影響不好,對她也不好,一味姑息遷就,沒出路。
安葉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丁潔的心思情緒,抬起了頭:“您知道嗎?我可以不在乎彭飛,但沒辦法不在乎他媽!”丁潔恍然,老太太的事她聽安葉說過,心立刻又軟下來——女人難成大事概因這種婦人之仁——想了想,她說:“要不,這樣,你和王主任都走,我擠時間去你們編輯室盯幾天。”
……
海云為小三口的回來做好了全面準備,物質的,精神的,周到細致,細到連冬冬喜歡什么玩具都要提前打電話征求當事人意見,冬冬說他喜歡遙控小飛機,安葉在那邊搶過電話去說不要買,太貴。海云對著電話朗聲笑:“太貴!多貴?我和你爸幾個月扎著脖子不吃不喝,省下的錢能買得起不?”
冬冬在玩遙控小飛機,湘江父子站一邊看。
湘江退下來了,年齡到了。彭飛一家三口到前海云囑咐他,一定要找機會跟兒子談談,從營到團是很大的一步,得跟他說說該注意些什么。湘江一口回絕:“跟他談?我吃飽了撐的!我在位的時候,他什么都不是的時候,我說話他都不聽;現(xiàn)在我什么都不是了,人家年輕有為如日中天——不談!”
父子從為海云照顧安葉生孩子那事鬧僵后,幾年了,關系不冷不熱。海云一方面想讓湘江對兒子有所幫助,更希望父子關系借此有所改善?!斑€是談談!他不聽是他的事?!薄懊髦宦牉槭裁催€要談?”“你沒談怎么知道他不聽?”“我還不了解他嗎?”海云生氣了:“你就是對兒子有偏見!”湘江立刻不吭。不知是年齡大了的緣故還是退休后有了大塊時間體味反思,他對妻子越來越體貼、順從。海云催問:“湘江?”湘江道:“行。談。我只負責談啊,至于人家聽不聽,我就不管了。管不著,也管不了?!焙T坪脷庥趾眯?,也頗愁。
天氣陰沉沉的,無一絲風,很利于小飛機飛行。冬冬熟練操縱遙控器,上升,盤旋,下降……湘江父子四只眼睛盯住小飛機,心思卻集中在彼此身上,并且彼此深知這點。冬冬出來時叫爸爸陪著,并沒叫爺爺,湘江主動提出一塊兒,彭飛當即明白,他有話要說。卻一直不說,就這么僵著,很是累人,恰好這時冬冬小飛機落地,彭飛搶上一步奪過了冬冬的遙控器:“讓爸爸玩會兒。”冬冬急得要哭:“這是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