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華盛頓特區(qū)

盡管首都有許多頗負盛名的醫(yī)療機構，像喬治城大學醫(yī)院這樣的醫(yī)院，但是大都會唯一的成人燒傷單元位于歐文街的華盛頓醫(yī)院中心?；鸺谝u擊案發(fā)生后四十五分鐘內(nèi)，三名受害者全部直接或間接送到該中心，其中包括梅甘?勞倫斯，她是慘案發(fā)生后唯一存活的特情局職員。

娜奧米?咖邁無聊地爬上磨光的石階，這種石階與現(xiàn)代建筑采用的裝飾方法完全不同。她一上午都在華盛頓醫(yī)院中心與目擊者談話，他們看到或聽到的東西對她，或者更重要的是，對她的頂頭上司完全無用。云朵早些時候就開始聚集，天空蒼白得像紙一樣。她穿過正門接受安保人員的嚴密盤查，黯淡的陽光照在背上，淡淡的溫暖讓她覺得精神稍稍振奮了一點。

她的興趣僅僅在她能理解的范圍之內(nèi)，她并不想知道更多?？吹降闹貍藛T和他們的傷情沒有給她造成負擔，而許多目擊者正在承受這一切；相反，了解情況方面缺乏進展才讓她感到失望透頂。

娜奧米乘電梯來到五樓，請求看望梅甘·勞倫斯。經(jīng)過一番虛張聲勢或直截了當?shù)娜鲋e，回答了一系列問題，并做了適當?shù)奈臅ぷ髦?，她被一個精疲力竭的年輕住院醫(yī)師送到了勞倫斯的病房。

“她的傷勢非常嚴重，”他低聲向她坦白，盡管眼前沒有人偷聽，“她的頭部撞到了柏油路上，顱骨多處碎裂，但是不知何故，她只有輕微的腦震蕩。至少可以這么說。她全身百分之三的皮膚遭到大面積三度燒傷，一直燒到皮下組織。多數(shù)燒傷在胸部、胳膊和大腿上。起初沒有很疼……她的神經(jīng)末梢已經(jīng)燒焦，但是周一的時候她有感覺能力了。我們已經(jīng)給她注射了兩天的嗎啡注射液。”

“她能活下來嗎？”

住院醫(yī)師搖搖頭，把臉轉了過去?！盎鸺趦?nèi)的化學物質(zhì)使白磷燃燒時的破壞力大增?！彼f?？н~非常熟悉與這種特殊物質(zhì)相關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但是并不想主動提供這方面的信息，“她的下巴表現(xiàn)出脊髓炎的初期癥狀，這是一種主要與接觸劇毒化學物質(zhì)相關的罕見狀況。釋放到街上的三乙基鋁暴露在空氣中發(fā)生氧化，微粒甚至附著在上皮組織上以后還能繼續(xù)燃燒，因此你可以想象這些傷者是多么痛苦。這些化學物質(zhì)還對肝臟和腎臟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坦率地說，她遠遠不能列入捐獻者名單，因為會對肌體產(chǎn)生重要影響。”

娜奧米想她是否像在填表格時聲稱的那樣，真的和勞倫斯有什么關系，住院醫(yī)師關于那個女人一番直言不諱的分析簡直把她逼瘋了。當她特別向梅甘病房前的特情局人員出示探訪證時，她的恐懼感增強了。醫(yī)生好像并不奇怪。他怎么知道我是誰？她生氣地問自己。她強烈希望這次探訪不會透漏給媒體，但是她知道這一個小時發(fā)生的事情可能將載入公共記錄。盡管探訪勞倫斯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但是她不能為了躲避記者就敷衍了事。在她進入病房之前，年輕的醫(yī)師輕輕把她拉了回來。

“聽著，”他說，“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類似的經(jīng)驗，但既然你來了，你的所作所為就非常重要。她會根據(jù)你的表情判斷自己的狀況和傷情。她明白預后診斷，但她不需要每次有人進入都提醒她?！?/p>

娜奧米簡單地點頭表示同意，然后猛然離開醫(yī)生身邊。

由于工作人員跟著她進門并且密切注視整個探訪過程，她的臉上無法不顯示出厭惡的表情。床上躺著的女人已面目全非，很難辨認出那是個人。她的身體和面部的燒傷十分嚴重，以至于看起來非常干燥，呈現(xiàn)暗紅色。空氣中彌漫的大蒜味揮之不去，娜奧米知道這是骨疽在侵蝕皮下組織的原因。女人身體上燒傷最嚴重的地方用白色消毒紗布包裹，紗布在鹽溶液中浸泡過，但娜奧米明白，她無疑是目前為止她所看到的傷勢最嚴重的一個。

“您是勞倫斯隊員吧？我的名字是娜奧米?咖邁。我是中央情報局的職員，我需要和你談談萊維參議員被暗殺的事情?！?/p>

“我已經(jīng)向我的主管和FBI（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譯者注）全面匯報過了。國會山警局也現(xiàn)場聽過一次。你就不能去他們那里了解情況嗎？”梅甘順從地問道。

盡管下巴的傷勢惡化，讓她說話都含糊不清，但娜奧米依稀能聽出梅甘·勞倫斯的聲音像音樂和抒情詩般美妙的質(zhì)感。她想幾天以前聽到這個女人說話肯定令人心情舒暢。“對不起，勞倫斯隊員，但是你知道程序是這樣。我們需要第一手資料，我有一些照片希望你看一看。”娜奧米希望稱呼她為“隊員”，她可能會表現(xiàn)出一定的職業(yè)禮儀。對梅甘來說，這個稱謂聽起來卻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你瞧，”梅甘做最后一次嘗試，“我們是不是可以稍后再談，我感覺不太……”

“你想必知道，我待會兒真的沒有時間，那么如果你不介意……”

“時間？”梅甘打斷她的話，面目全非的臉上表現(xiàn)出一種懷疑的神情。倚靠在門邊的安保員聽到她的聲音不由站直了身體。“你要跟我談時間嗎？”勞倫斯喊叫起來，她說話不再口齒不清，清澈如水晶般的話語在一塵不染的白墻之間回蕩，“你有的是時間！我再也無法活著離開這個房間了，我的女兒就要失去媽媽。她將成為孤兒，無依無靠！”她倒回床上，憤怒迅速消失，就像它升起時一樣快。她自己的話把怒氣全帶走了。她的處境這個現(xiàn)實的問題忽然比任何身體上的疼痛更加尖銳犀利，深深地刺痛了她，淚水沿著被烈火蹂躪過的臉龐流下來。

人高馬大的工作人員大步流星從角落里走到娜奧米身邊，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出了病房。他把她拉到了走廊，身后傳來梅甘?勞倫斯啜泣的聲音，娜奧米也馬上發(fā)出了憤怒的抗議。這個工作人員抓著她的胳膊，一直看她離開醫(yī)院才罷休。

走出醫(yī)院，天空飄飄灑灑落下幾片雪花，十月份冬天就早早地來到了。她一動不動站了很長時間才走下馬路崖子，氣憤地大步走到車旁。在她身后，門被推開，一個聲音在朝她叫喊。她轉過臉去，發(fā)現(xiàn)是五樓的那個年輕醫(yī)師。

“我想你應該知道。”娜奧米等得不耐煩了，醫(yī)生才繼續(xù)說下去，“她活不過一周了。她的丈夫三年前去世了，她不能再見她的女兒，因為她不想給女兒留下最后的印象是這副不堪的模樣。”

醫(yī)師盯著娜奧米的臉看了很久，足以確定她絲毫不為這些話所動，才轉身離開，回去值他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