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頭不明白他的意思，迷惑不解地問他：“錢處長，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錢亮亮說：“小小的一個金龍賓館搞了這么一次民主，你們就啥丑事黑事都干出來了，要是全國真的開始直接選國家主席，還不得把人腦子打成豬腦子，全國人民都成了豬腦子那還不得亂成一鍋粥?！?/p>

窩頭涎著臉嘿嘿地笑了：“處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中國就是這個國情，說到我們吧，我不那么樣別人也得那個樣兒，還是那句話，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笑話誰黑?！?/p>

錢亮亮提到這些事兒心里就懶懶的，沒心情再跟窩頭喝酒聊天，他一冷窩頭也就沒了意思，訕訕地問他：“處長，你真生我的氣了？”

錢亮亮說：“我能生誰的氣，我生我自己的氣，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這個當(dāng)秘書出身的跟你們相比簡直是個傻瓜蛋。本來我還想著非得把這個盤子再翻過來不可，現(xiàn)在看來真沒啥意思，算了吧，就這樣，愛怎么地就怎么地，反正金龍賓館也不是我家的。”

窩頭見他沒情沒趣的，也就匆匆告辭跑掉了。

三十四金龍賓館在初春的晨曦中格外有情致，梨樹吐出了白嫩的花蕊，白楊展開了嫩綠的枝椏，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精神抖擻青翠欲滴，靜謐中讓人感受到勃發(fā)的生機(jī)和鮮活的氣息。外觀各異參差錯落的建筑沉默著，掩蓋了內(nèi)里的生活，包括美的丑的。錢亮亮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金龍賓館，這里曾經(jīng)是他輝煌的起點(diǎn)，如今卻是他的傷心之地。本來他不想在剛剛結(jié)束“雙規(guī)”的第二天就來上班，是橘子逼著他來的，橘子說越是這樣越應(yīng)該早點(diǎn)上班，挺直了腰桿子讓別人看看，錢亮亮還是錢亮亮，啥事沒有，照樣是接待處處長。錢亮亮對她的這夾雜著幾分稚氣幾分志氣的意見不以為然，后來想想，還是來了。因?yàn)?，他遲早要來一趟，他可不想像李百威那樣，扔下一屁股屎連辦公室里自己的東西都不敢收拾就一走了之。他走也要走得干干凈凈堂堂正正，決不遺留任何讓人家覺得麻煩的后遺癥。

大門口的保安見到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姿勢標(biāo)準(zhǔn)地給他敬了一個禮，錢亮亮朝他笑笑，他也朝錢亮亮笑笑。賓館的大廳里張曉云剛剛上班，正在手忙腳亂的清理衛(wèi)生整理總臺，見到錢亮亮也是愣了一愣，然后興高采烈地問：“錢處長早，您上班了？”

錢亮亮點(diǎn)點(diǎn)頭：“你也早，最近客人多不？”

張曉云說：“立春了，天暖和了，開始上客人了，昨天我統(tǒng)計了一下，入住率能達(dá)到百分之六十?！?/p>

錢亮亮朝后面自己的辦公室走，見張曉云跟了過來，便停下步子問他：“還有事嗎？

”

張曉云囁嚅著說：“我、我伯伯讓我給您說一聲……紡織廠的貸款跟利息都還了，讓您放心，他說有時間還要請您吃飯?！?/p>

錢亮亮說：“你給他說，這件事情是我給他添了麻煩，可真把他愁壞了，應(yīng)該是我請他向他賠禮?！?/p>

錢亮亮的辦公室窗明幾凈，茶幾上還擺放著一盆迎春花，花開得正艷，粉紅色的花朵散發(fā)著淡淡的芳香，讓人仿佛沐浴在春天的陽光里。不知道是賓館的人知道他放出來了專門打掃的，還是一直保持這個樣子。錢亮亮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就開始收拾他的東西。他把文件資料放到了寫字臺上，屬于自己的東西裝進(jìn)了紙盒箱子。一些用不著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凡是屬于他自己的他就扔到了垃圾桶里，屬于公家的原封不動。清理這些東西，就像為自己辦理后事，盡管現(xiàn)有的一切――潔凈的環(huán)境，春天的氣息，友好的同事和下級，都有理由讓錢亮亮心情愉快，可是料理后事的感覺總是伴著一屢淡淡的惆悵，讓人的心情壓抑，就好像走到岔路的人，面對未知的旅途，即便身邊的景色再美，遇到了再高興的事兒，內(nèi)心深處也會有隱隱的不安。

東西收拾完了，錢亮亮就出門到各個崗位向人們告別，他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人們他的決定。但是，無論如何在離開這里之前應(yīng)該跟他們握握手，說說話。他先來到了齊紅跟郭文英的辦公室，齊紅跟郭文英都在，見到他便同時站起來：“我剛才聽說你上班了，想過去看看你又怕你剛來有什么事情要辦，正和小郭商量著一會過去看你呢?！饼R紅的神情很爽朗。在錢亮亮的想象中，剛剛當(dāng)了幾天總經(jīng)理就被撤下來的齊紅應(yīng)該沮喪憤懣，她卻偏偏沒有那樣，這就是齊紅，拿得起放得下，正面看是女中豪杰，反面看是女中奸雄。

“我的辦公室打掃得很干凈，誰打掃的？我真得好好謝謝她，也謝謝你們。”

郭文英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客房部照樣天天打掃，每天都那樣。對了，昨天聽說你沒事了，就要回來上班，餐飲部的梁美艷端了一盆迎春花給你擺到房間里，說是代表餐飲部的服務(wù)員歡迎你?！?/p>

錢亮亮心里頓時熱辣辣的，眼睛酸酸的就想有點(diǎn)淚水滋潤一下，他怕自己失態(tài)，說了聲你們忙我到別的地方看看去，就匆匆退了出來。他跟梁美艷這些普通的服務(wù)員并沒有過多的交往，更沒有過什么格外的關(guān)照和偏袒，反之每當(dāng)他陪客人的時候，人家還得提供最優(yōu)良的服務(wù)，盡心盡力地伺候他們，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平等待人，把人家當(dāng)成真正意義上的同事，他所做的僅僅是這一點(diǎn)，人家就把他當(dāng)成了親人，這一盆花的分量太重了，寄托著這些普通服務(wù)員對他的肯定、關(guān)懷和支持。他決定，別的什么都可以不帶，這一盆花一定要帶回家，把這些普通服務(wù)員的心意帶回去，牢牢地珍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