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科的父親在80年代屬于最先腐敗的那一小撮干部,他氣質(zhì)很儒雅,渾身收拾得特別干凈,頭發(fā)向后梳得一絲不茍,仿佛還打了發(fā)蠟,笑起來的時候臉上微微有些皺紋,夾雜著酒窩。人也很和善,見了誰都要打一聲招呼,還喜歡穿那種兩根筋吊帶式的褲子。那種褲子我只在《 上海灘 》里面見到過,一般穿這種褲子的都是黑幫老大,手里必夾著一根碩大的雪茄。
他和林科的母親離婚以后找了一個年輕豐滿的小妞(離婚之前開始同居),那個小妞皮膚很白,個頭很高,喜歡穿緊身的衣服,經(jīng)常把她的奶子和屁股蛋子等要命的部位裹得呼之欲出。她的頭發(fā)很長,而且很順,疑似是當時全國最開始使用“飄柔”那一類洗發(fā)水的小妞。傳說中她和林科的父親是一個單位的同事,用今天的說法就是林科的父親包了“二奶”。
林科的父親離婚以后,他就帶著“二奶”舉家搬遷到離我家不遠的一個帶院的房子里面。房子的外面種一排青青的翠竹,而鄰居家往往種著大蔥和蘿卜,從這一點上看,林科他爸絕非等閑之輩。那個小妞天天在門口轉(zhuǎn)悠,仿佛在等待他的夫君下班。當她戴著黑框眼鏡擺弄著豐滿的身材搔首弄姿的時候,我完全被迷住了。所以,我原諒了林科的父親,因為他錯得實在是太有道理了!
林科那時還不懂事,時常不知好歹地到他爸的房子里面看電視,有時候還叫上我。他們家的電視可以收很多很多的臺,不僅可以收看“敵臺”鳳凰衛(wèi)視,還能收看《 變形金剛 》。我去的那天看的正好是最后一集,他的父親很慈祥地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林科曾經(jīng)告訴我他父親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書,比如《 三國演義 》,我問他能不能借給我看看,他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笑呵呵地搬來一摞很精美的大書,翻開幾本給我,說,都是文言文,你是看不懂的。我當時的文化層次很低,林科的父親卻是國家干部,他對待一個文化層次很低的人居然可以如此的耐心,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因為癡迷于變形金剛,林科曾經(jīng)為此開過一次國際玩笑。當時我們一起上學,有一輛超長的卡車正好從身邊經(jīng)過,車很長、車速很快,經(jīng)過的時候旋起一陣氣流,一下子就把林科的興趣卷了進去。林科頓時來了精神,仿佛剛從一場沉思中蘇醒而來,他把書包甩到身后,弓著身子,像個大蝦一樣顛兒顛兒地追逐那輛卡車。林科追卡車,我追林科,直到卡車上了高速,林科也上了高速,我也沖了上去。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高速”,“高速”這個詞是兩個警察告訴我的。他們當時騎著一輛綠色的偏斗三輪,嘎的一聲就橫在我和林科的車前,其中一個警察很激動地對我們說,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我和林科搖頭。另一個警察就說,這是高速公路,你們不要命了?簡直胡鬧!就在這時,林科說出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來,他指著消失在遠方的卡車氣喘吁吁地說,我……我在等……等它變形呢!
林科并不害怕警察,我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來,那是一種久經(jīng)沙場的麻木,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騎著偏斗三輪的警察,而是他那個作風腐化搞小妞的父親。相比林科,我就比較敬畏警察,確切地說,是敬畏警察騎的那輛偏斗三輪。80年代,偏斗三輪是我公安系統(tǒng)十分重要的交通工具兼極品“刑具”,它的妙處全在那個多出的“偏斗”上,“偏斗”可以坐人,伸腳的位置空間較大,剛好可以塞進一個縮成肉球的人。曾經(jīng),有多少街頭斗狠的小痞子,有多少調(diào)戲良家婦女的小流氓,還有多少缺斤短兩的奸商們,都在銬上手銬的時候被一腳蹬進那個偏斗,頭和屁股擠到一起,脊椎的延展性發(fā)揮到極限,通常是臉沖外,鼻子和嘴被一雙軍用皮鞋踩住,不敢怒,亦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