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來,可以到管理員那里領一塊熱氣騰騰的毛巾,渾身上下一頓好擦。那些毛巾被放在一個有蒸氣裝置的大鍋里,用蒸氣噴射,剛拿出來的時候十分燙手。等把身上的水擦干凈,往床上那么赤身裸體地一躺,手指縫夾一根香煙,蹺起二郎腿哼哼小曲,再有修指甲的給您倒飭一下,搞按摩的再給您掐那么幾下,那滋味,大概是給個廳級干部也是不會換的。
當晚洗澡的時候人很多,我們甚至站在洗澡堂外的車棚里等了一會兒,楊凱倚著一輛破自行車,突然說,紀北,我的眼皮跳得厲害。林科問,哪只眼?楊凱說,右眼。我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小子今晚該小心點了!我們說話的時候,正是老徐抄起菜刀滿世界尋找楊凱的時候,楊凱是四合院一帶的“名人”,關于他的家庭住址,還有他半小時前出現的地點,都準確無誤地送到老徐的耳中。她先是敲開了楊凱家的門,向楊凱他爸亮了亮手中的菜刀,寒光在楊凱他爸的臉上晃了晃,楊凱他爸甚至還聞到了菜刀上的一股蔥味。老徐幽幽地問,你兒子去哪了?楊凱他爸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這個到處惹事的畜生,如果你見了他,幫我一刀砍死他!
楊凱他爸說完這句話,就把門關上了,老徐這才揣著那把菜刀一邊打聽一邊向澡堂走來。這時,我們已經等到了位子,快進門的時候,從隔壁女澡堂走出幾個頭發(fā)濕漉的浴女,她們洗得很干凈,臉上微紅(猜身上也是),身體由內而外散發(fā)著一股肥皂的香氣,在和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濕漉漉的頭發(fā)很騷地揚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幽香襲來,林科不禁陶醉地說,好香,是海鷗(80年代一種著名的洗發(fā)膏品牌)吧!
我們下餃子似的直接跳進大池,水面霧氣騰騰,有一種呼吸不暢的壓迫感。大池里泡澡的人很多,大家很自覺地圍坐著,熟人聊著天,沒有熟人的就閉目養(yǎng)神,或者在水底摳腳上的死皮,也有偷偷在水里放屁的,不一會兒水底升起很多氣泡,扶搖直上,堂而皇之地在水面炸裂,將臭氣徹底釋放。楊凱甚至悄悄告訴我,他洗得太舒服了,以至于在里面若無其事地撒了一泡尿——怪不得我老覺得這攤水里有一股子臊味呢。
小光當時也在這個大池里面洗澡,他和其他人一樣半坐在池子里,脖子上掛了一串飾物,胳膊上的飛鷹刺青特別扎眼。小光的身體勻稱,肌肉分布合理,像一個長跑運動員。他坐在我們的對面,顯然也看到了楊凱,他那只歪眼的眼白死死盯住楊凱的臉不放。我朝他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小光似乎沒有看到我的笑臉,很酷地坐在那攤充滿了死皮和尿液的臟水里。自從被楊凱一拳撂倒之后,小光就總是這樣一副表情。林科對此的解釋是:哀莫大于吃屎。
楊凱并沒有關心小光的存在,一個手下敗將實在沒什么可說的。楊凱半坐在池子里,問我:紀北,我今天做得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說:是有那么一點點,畢竟人家是女孩子。林科說:你們總是崇尚暴力,有意思嗎?尤清把我整得那么慘,還不是一頁紙掀過去了?楊凱就不屑一顧地說:那是你慫,所以才被人欺負。一句話被噎,林科也不再理他,兀自閉眼索性被蒸個透。就在這時,澡堂的外間發(fā)出一陣喧囂,有人大喊:不得了了,要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