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旁的暖氣片上,趴著兩只褐色的蟑螂。
趙涵最怕蟑螂了,可蟑螂并不怕他。他那一叫,把樓道里的人都驚著了,對門打開水回來的哥們兒聽到叫聲,沒顧得上放水壺就跑了進(jìn)來,大聲問道:“怎么了?”
“蟑……蟑螂!”趙涵的魂兒還沒被勾回來。
“我的個天哪,我以為有人入室搶劫呢!兩只蟑螂,看把你嚇得。我跟你說,這里蟑螂要能吃的話,估計咱們一樓的人七天七夜都吃不完?!?/p>
劉磊聽到這話,胃口一陣緊縮,差點把剛才吃進(jìn)來的面條全都吐出來。他雖然不怕蟑螂,因為從小到大沒少和小強(qiáng)們打過交道,但是把這惡心的東西和吃飯聯(lián)系到一起,他真是沒想過,也不敢去想。
打水的哥們兒看到兩個人蒼白的臉,笑了笑,離開了屋子到自己宿舍去了。剩下一個被嚇傻了的趙涵和一個被惡心到不行的劉磊。
“劉磊,這可不行,咱們得想辦法。”趙涵老半天才回過神兒來。
“怎么辦?”劉磊把沒吃完的面裝進(jìn)袋子,從地上撿起趙涵掉的飯盒,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滅蟑螂啊。我聽說,這東西晚上睡覺時會往人嘴里爬?!?/p>
劉磊最怕聽的話又出現(xiàn)了,他使勁壓了壓從胃里涌上來的食物,敲了下桌子,喊道:“好,明天咱買殺蟲劑去,弄死這些小強(qiáng)?!?/p>
第二天,兩人在征得大家的支持后,開始了滅蟑行動。趙涵一早就買回了殺蟲劑,怕碰到假冒偽劣商品,還故意跑了趟超市?;貋砗螅瑢χ块g就是一陣猛噴,沒放過一個死角。等中午回屋子觀察戰(zhàn)果時,劉磊和趙涵都驚呆了,蟑螂死了一地,就連四個人的床上都掉滿了蟑螂的尸體。
清理死蟑螂的工作還得劉磊來辦,趙涵連看小強(qiáng)尸體的勇氣也沒有,有那么一兩個垂死掙扎的,躺在地上蹬了蹬腿兒,把趙涵嚇得不敢進(jìn)屋。
劉磊費了不少勁兒才清理干凈屋子,還冒出了個新奇的想法——這些死去的蟑螂有可恨之處,但也有可敬之處,不論多么艱難的環(huán)境,總能找到它們的身影。他自嘲自己竟然能從蟑螂的身上挖掘精神食糧,可細(xì)細(xì)想來,在這狹小的屋子中,在這骯臟的小河邊,沒有蟑螂一般的耐力和勇氣,還真是難以堅持。這引人深思的事物本不分貴賤丑美,關(guān)鍵是深思得來的道理才真正地耐人尋味。
蟑螂清理干凈了,也到了飯點兒。兩個人真的很餓,這兩天都沒吃好飯,昨晚劉磊還讓對門兒打水那哥們兒惡心到只吃了半碗面?,F(xiàn)在公敵已除,大快人心,也讓兩個人能騰出腦子思考下是否該犒勞下自己的肚子。
趙涵提議去路口的小吃城,劉磊同意。
這小吃城除了招牌,其他的地方都是黑色的,至于為什么是黑色的,反正不是因為它本身就是黑色的,如果硬要解釋,那只能用一個字——臟。
小吃城的入口是賣雜貨的。這讓劉磊想到了學(xué)校里選修的消費心理學(xué),那時老師講過一個啤酒爸爸和嬰兒尿布的故事給他們聽,現(xiàn)在終于得到了應(yīng)驗。兩個人正缺杯子、勺子和飯盒,索性就在這里買了。雖然不知道質(zhì)量怎么樣,但至少價格便宜,看來周邊的商戶還是很考慮蟻族們的承受能力的。
進(jìn)門走個幾十米,曲徑通幽,卻在內(nèi)里找到了小吃的所在。這地方口小肚子大,里邊雜亂無章地放著桌子椅子,周圍環(huán)繞著一圈賣小吃的,好不熱鬧。這里各個年齡的人都有,但年輕人占了九成,沒有空調(diào),也沒有大的窗戶,食客臉上都紅撲撲地綴滿汗珠。
劉磊:“咱吃什么?”
趙涵:“走走看?!?/p>
兩個人繞著大廳走了一圈,排除了一切十元以上或者分量少的小吃,最終選擇了一家鐵板炒飯,店外的宣傳牌上寫著“送小菜”。
也許是因為太餓了,兩個人直勾勾地盯著店里的那張鐵板。店主叫他們先到位置上等著,也被兩人拒絕了。
廚子從鐵板下面掏出一個油瓶,是用可樂瓶改裝的,油質(zhì)渾濁。他用力擠了擠瓶子,把油均勻地灑在鐵板上,再用刷子抹開,接著把炒飯、白菜葉放上去,不停地翻動。旁邊的一個中年女人給他們準(zhǔn)備小菜,她用剛收了錢的手從盆子里揪出一包糖蒜,用刀劃開,撥了幾瓣兒到盤子里,又找了雙長筷,撿了幾個藕片到蒜瓣兒旁邊。那筷子是從灶臺上拿起的,筷子頭早就和骯臟不堪的油污進(jìn)行了親密的接觸。
眼前的一幕幕讓劉磊看著直反胃,飯炒好后,他沒拿那所謂的小菜,只端著裝炒飯的盤子去找座位。兩個人找了半天,還尋不到一個位置,突然發(fā)現(xiàn),在不遠(yuǎn)的過道口,坐著張文亮和龍秋。
幾個人邊吃邊聊,不知道怎么就轉(zhuǎn)到蟻族的話題上了。
張文亮:“你知道為什么社會上把咱們叫做蟻族嗎?”
劉磊:“不就是因為咱們住得像螞蟻,幾個人擠一間屋子,床還是上下鋪的。還有咱們吃得像螞蟻,就像咱們現(xiàn)在——幾百號人擠在一個大屋子里進(jìn)食。還有就是生活得像螞蟻,去玩玩吧,玩不起,去購物吧,也買不起,就只能一起圈著了?!?/p>
張文亮:“你說得不全面。”
劉磊狐疑地看著張文亮:“怎么?”
張文亮:“你只看到了表面,沒有把‘蟻族’這兩個字提升到精神高度?!?/p>
劉磊停住筷子,問:“這兩字兒還有精神高度?”
“對!” 張文亮用指頭尖兒點了下桌子,煞有介事地問其他三個人,“你們知道螞蟻是怎么分工的嗎?”
眾人搖頭。
“分為工蟻、兵蟻、雄蟻和蟻后!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咱們也一樣:開始進(jìn)到蟻族這個圈子里的時候,大家都是工蟻,數(shù)量最多,壓力最大,被剝削被損害。等到了一定程度,就成了兵蟻,有點兒積蓄,老天爺出點兒難題,咱還能戰(zhàn)斗一下。熬個七八年成了雄蟻,才真的有交配的權(quán)利,才能考慮生兒育女之類的事情。最后,極個別的能拼成個蟻后,萬蟻之王,被人供著養(yǎng)著。你們說,這‘蟻族’兩個字的內(nèi)涵不深刻嗎?”
劉磊聽完張文亮說的話,心里真有點頂禮膜拜之情。從小學(xué)、初中,再到高中、大學(xué),誰都沒跟他講過這樣的道理,或者說沒有人給他講過這么透徹的道理,他準(zhǔn)備把張文亮的這話寫在自己的博客里,來鞭策自己向著蟻后的目標(biāo)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