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磊收起手機時，恰好張文亮從外面回來，背著一個新吉他。

“你怎么臉色那么不好看，遇到什么事情了？”張文亮問他。

“沒什么?！眲⒗隈R上換了張臉譜，指指吉他，問道，“剛買的？”

“嗯，不過不是我掏的錢?！?/p>

“誰啊？”劉磊問道。

“鄧佳佳?！睆埼牧涟鸭藕昧?，扭頭看了看愣在那里的劉磊，笑道，“怎么了？生氣了？開玩笑的，本來鄧佳佳說因為上次的事情把我吉他搞壞了，所以想給我買個新的，約我到新街口去看琴，把錢都準(zhǔn)備好了。挑好吉他后她想付賬，可最后我還是堅持自己把錢結(jié)了?！?/p>

“是這樣啊，不錯，像個爺們兒?！眲⒗谒闪丝跉?，可馬上又緊張起來，“我有生氣嗎？”

“還說沒有？咱們都是男人，我了解?！睆埼牧列χ酱采?，打開琴包，擺弄起吉他來。

“你……”劉磊想要爭辯卻無話可說，正準(zhǔn)備出門透口氣，卻被張文亮的一聲“咦”給留住了。

劉磊回頭一看，張文亮從吉他包里抽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一看，是幾百塊錢。

“哎呀，還是逃不過啊。”張文亮攥著那疊錢，百感交集。

劉磊直盯著張文亮手里的錢，心里翻來覆去。這一個多月來，自己身邊發(fā)生的這么多事情，都在告訴他一個信息：鄧佳佳是個好女孩兒。先前是醫(yī)藥費，她毫不猶豫地掏了五千元，現(xiàn)在又給張文亮買吉他，那個為省四毛錢而走四站地的女孩兒慷慨起來竟是如此地令人欽佩。

劉磊下了樓，在樓前的空地上打著轉(zhuǎn)。時至九月，天氣不是那么熱了，時不時還會刮點兒涼風(fēng)，讓人的心情舒暢了許多。撇下剛才在屋子里的憋悶，劉磊清醒了，這讓他更能集中精力去想有關(guān)鄧佳佳的事情。即便鄧佳佳只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就可以讓他驅(qū)散所有的不快。上次趕走的是洗澡后莫名的挫敗感，這回趕走的是母親施與自己的壓力。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有什么治療心病的靈丹妙藥，那就應(yīng)該是鄧佳佳了。

這個純潔善良的女孩兒現(xiàn)在在哪里呢？劉磊想要知道答案，他幾次舉起手機，在通信錄里找到“佳佳”這兩個字，卻怎么也按不下?lián)芡ㄦI，不是不敢，而是想不到見面后該說什么。 “每次都是這樣?！眲⒗谪?zé)備自己。      

既然不打電話，走路還是可以的，劉磊朝鄧佳佳的公寓走去。

街上有好多賣東西的，有個攤子生意非常好。賣的是娃娃臺燈，臺燈本身沒有什么稀奇，關(guān)鍵是燈托非常特別。老板說這燈還有驅(qū)蚊的功效，劉磊看了半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這燈怎么能夠驅(qū)趕蚊子，雖然知道是百分之百的偽科學(xué)，但他還是把每個都瞧了一遍。最終，他把目光鎖定在了一個用小女孩兒做燈托的臺燈上，那個女孩兒頭發(fā)長長，眼睛大大，最關(guān)鍵的是眉心點了個小紅點，讓劉磊第一時間聯(lián)想到鄧佳佳。

“這不就是她的卡通版嗎？”劉磊看了老半天，直到攤主開始催他：“你要不要，不要放下?！?/p>

劉磊沒有動氣，他知道在小月河這里，“顧客就是上帝”的準(zhǔn)則一般都不好使。他小心地托著小女孩的裙擺，那里是燈托的最底端，還露出了兩只粉色的小鞋：“這個多少錢？”

“三十?！睌傊骱敛华q豫地回答。

劉磊知道，在這里擺攤的人嘴里說出的價錢都很虛，隨便搞一搞，就能斬去一半。但這次劉磊卻沒有講價的打算，他痛快地拿出自己的錢包，抽出三張十塊，塞給了攤主，如獲至寶一般地拿著臺燈慢慢地走路。

直到劉磊走出幾十步遠(yuǎn)，他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還不知道鄧佳佳現(xiàn)在在哪里，就買了這個臺燈，如果人家正在外面辦事兒，又或者人家不喜歡這個臺燈，這次不就相當(dāng)于無功而返了嗎？但是這種念想很快就被劉磊的沖動擊潰，等思緒回歸平靜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站在了鄧佳佳的公寓跟前。

劉磊駐足凝望著二樓鄧佳佳宿舍的窗戶，他沒有繼續(xù)前進，而是傻傻地站在那里。這種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仿佛在每一個偶像劇里都會上演，劉磊把自己定位成了某出戲的主角。他盼望著，盼望著鄧佳佳能飄飄然地從樓里慢慢走出，纖纖細(xì)步踱到自己跟前，張著一雙充滿驚訝的大眼睛，看著自己手里的這盞臺燈，抓來仔細(xì)賞玩一下，然后送上一個甜蜜的微笑抑或是一個香吻……

劉磊拍了拍臉，罵了自己一句“低俗”。他看了看周圍，另一個男生正和他一樣看著宿舍樓的某扇窗戶發(fā)愣，手里舉著五枝一束的玫瑰，神情激昂，嘴角上揚。

“原來不光是我一個。”劉磊安慰自己道。曾幾何時，他認(rèn)為示愛就應(yīng)該是一個男人開著名車，按下車窗，曖昧地朝一個女人看看，然后打開車門，抱著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大張旗鼓地塞到女人懷里。但這種臆想現(xiàn)在看來是那么的幼稚而又不切實際，小月河教會了人們什么叫現(xiàn)實，如果人人都希冀招搖過市的愛戀，那么怕是要等到鬢發(fā)斑白了。

就這么等著等著，鄧佳佳還真讓劉磊給等到了。但她不是一個人，旁邊隨著一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男生。

鄧佳佳見劉磊傻傻地站在那里，手里還拖著一個看不清楚模樣的長圓形的物體，她熱情地打了聲招呼：“嗨，劉磊?！?/p>

其實，這聲招呼本來應(yīng)該劉磊先打，他早就看見了鄧佳佳和那個男生步步走來，卻叫不出聲。他是誰？劉磊仔細(xì)打量了下那個男生，臉像月球表面，坑坑洼洼，背也有些佝僂。劉磊開始懷疑鄧佳佳的審美，繼而有些悲愴赴死的感覺，他不知道該把臺燈藏在哪兒，但又不想讓鄧佳佳看出自己的扭捏，于是故作鎮(zhèn)靜地紋絲不動。

當(dāng)鄧佳佳介紹那個男生的時候，劉磊又一次鄙視了自己思想的狹隘。

“他是我堂哥，跟我嬸在北京做生意，今天來看我，給我捎來了一些家里特產(chǎn)的紅棗。你要嗎？分你一袋兒?！编嚰鸭褟哪莻€男生手里提著的袋子里抓出一包遞給了劉磊。她的目光在那盞臺燈上定了兩三秒，神情似乎有種壓抑不住的喜悅，使勁兒憋著。

“那謝謝你了?！眲⒗诮舆^紅棗，夾在自己的腋下。

“對了，你在這兒站著干什么？”鄧佳佳問道。

劉磊尷尬了，如果眼前只有鄧佳佳的話，他也得為如何說話而費死腦細(xì)胞，現(xiàn)在又多了個從外星來的堂哥，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說了句連白癡都能聽出的謊話：“我路過?！?/p>

鄧佳佳撲哧笑了出來，對他揮了揮手，說道：“我們走了，我得帶我哥先回宿舍拿些東西，然后和他去吃飯。對了，你要一起嗎？”

“不用了，時間不早了，趙涵等我給他帶飯呢?！壁w涵不幸成了編瞎話用的素材。

劉磊為了裝得更像一些，朝煎餅攤走去，在確定鄧佳佳和她的堂哥進了樓以后，他才長舒一口氣。

“哎喲，小兄弟，是你啊?！辟u煎餅的說道。

劉磊這才注意到煎餅車后面站著的是上次他救下的那個小孩兒的爸爸。他嗯了兩聲后，又防備地看了看鄧佳佳的公寓樓。

“吃什么的啊？紫米的？小米面的？還是玉米面的？我請客?！?/p>

“呃，謝謝，我不吃。”劉磊低頭看了看那個臺燈，感覺就這么帶著回宿舍一定會引起一片嘩然，于是問道，“大哥，你這里有不透明的塑料袋嗎？借我一個使使可以嗎？”

“當(dāng)然?！?/p>

劉磊的手中馬上就有了一個黑色的塑料袋，他把臺燈放進去，跟賣煎餅的道了別，走回公寓。

一路上他一直慨嘆命運的不濟，怎么偏偏就遇到了鄧佳佳的堂哥？而且謊撒得也假得不能再假——有誰路過別人公寓還要在門口站半天的？連續(xù)的“長太息以掩涕兮”過后，劉磊鉆進了宿舍，今天晚上吃飯的胃口算是被徹底摧毀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終于明白它為什么這么細(xì)的原因，都是讓自己的心態(tài)給摧殘的。劉磊馬上就要名副其實地成為一只螞蟻了，除了少兩只腿以外，四肢的粗細(xì)正在無限地朝螞蟻靠近。

就在郁郁寡歡中，劉磊迎來了柳暗花明。當(dāng)他翻著那本從地攤上買來的六塊錢的盜版《杜拉拉升職記》，慨嘆那些庸人自擾的小資們的時候，他接到了鄧佳佳的短信：

堂哥被我送走了。你的那個小臺燈我很喜歡，能拿出來讓我看看嗎？如果你愿意的話，請于十分鐘后出現(xiàn)在我公寓樓下。

劉磊從枕頭旁邊抓起黑塑料袋，噌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把上鋪剪腳指甲的張文亮嚇了個正著，還沒等他對自己的反常發(fā)問，劉磊就已經(jīng)奪門而出。

月光如水，仿佛有清洗空氣的功效，小月河周邊的異味淡了許多，竟然能嗅到吹來的涼風(fēng)里帶來的清新的味道。劉磊提著臺燈，就像是提著十萬火急的信件，飛奔到目的地，鄧佳佳已經(jīng)站在了樓下，身上披著一件米黃色的小外套，可能由于材質(zhì)輕薄，隨風(fēng)而動，讓她的鎖骨時隱時現(xiàn)，竟然營造了幾分仙境。

“不錯嘛，任務(wù)完成得挺出色?！编嚰鸭芽纯词直?，“提前了四分鐘?！?/p>

劉磊不好意思地“嗯”了一下。

鄧佳佳走近劉磊，從他手中揪過袋子，把臺燈拿了出來，放在手上仔細(xì)看了看，露出很滿意的笑容，卻又馬上皺起眉頭，說道：“臺燈不錯，就是你怎么把它放在這樣的塑料袋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要去倒垃圾。送禮物要包個禮盒什么的，這你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鄧佳佳對著劉磊眨巴眨巴了眼睛，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是，當(dāng)然是了?！眲倓倓⒗谶€為如何說出“送給你”這三個字而撓頭，現(xiàn)在竟然讓鄧佳佳搶著說了，有些竊喜。為了潤色禮品的特別，他指了指那個做燈托的小女孩兒的眉心，“看，像你?！?/p>

“是啊，的確像。不過我的是黑色的，她的是紅色的罷了。嗯……不光神似，而且形似。我，笑納了?！?/p>

劉磊如同打了場漂亮仗一樣，心里有說不上來的激動，但是卻不能表達(dá)，只是呆呆地回復(fù)道：“那就好，那就好?！?/p>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后，鄧佳佳從兜里摸出了一對兒手機掛墜，是一男一女兩個小人，她用手指夾著在劉磊的眼前晃了晃，說道：“這對墜子的主題是‘向左走向右走’，本來是一個很傷感的主題。女孩兒從左邊的門里出來向左走，男孩兒從右邊的門里出來向右走。雖是很好的姻緣，卻總也不能達(dá)成。現(xiàn)在我要把它們調(diào)換一下，給你這個女孩兒?！?/p>

劉磊沒太明白鄧佳佳說的意思，只是問道：“送我的？”

“當(dāng)然?！?/p>

劉磊把手心攤開，看著鄧佳佳讓掛墜滑落到上面，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沒完沒了地說謝謝。

“好啦，天有些晚了，就此別過吧。我得回去睡覺了，明天又是討厭的周一?！编嚰鸭训哪樕铣霈F(xiàn)了疲倦的表情。

“好吧，晚安?！?/p>

鄧佳佳扭頭走進樓里，上了二樓，進了屋子。直覺告訴她要往窗戶外面看看，果然，劉磊還站在那里，沖她這里張望。

就這樣，隔著窗戶和空氣，兩人的目光接到了一起。這一眼，比之前的千眼萬眼都更加地令人怦然心動。鄧佳佳呆了一會兒，馬上又跑下樓，沖到了劉磊面前。

劉磊下午臆想的那一幕出現(xiàn)了。雖然是大步流星代替了纖纖細(xì)步，雖然是猛然代替了飄飄然，但劉磊還是被接下來的一切所征服，鄧佳佳在自己身前剎住腳步，傾斜身子，把臉靠近自己。就那么一瞬間，劉磊感到臉上被一個軟軟的而又潮濕的東西碰了一下，那種從未有過的觸覺似乎延緩了神經(jīng)傳遞的速度，一秒，兩秒……直到心里開始發(fā)燙，他才確定那一下來自鄧佳佳的嘴唇。

劉磊才明白，吻，不是靠臆想能夠體會到美妙的，只有當(dāng)它變成了現(xiàn)實，才能帶給人一種不虛此生的快感。

“謝謝你?！编嚰鸭训逆?zhèn)定掩飾不了她的粉面含春，這種無酒自醉的氛圍瞬間充斥了周圍的空氣。

劉磊點點頭，看著鄧佳佳又跑進了樓。兩人又隔著窗子望了一會兒，直到鄧佳佳主動把屋子的大燈關(guān)掉了。

劉磊像是氣化了一般，要融入晚上的清風(fēng)。他一邊從兜里拿出那個手機掛墜，一邊撫摸著自己的臉，用盡全力去回味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鄧佳佳回贈禮物時說的那些話，也宛若撥云見日一般透徹：

“向左走向右走”變成了“向右走向左走”，當(dāng)女孩兒從右面的門里出來向左走，當(dāng)男孩兒從左面的門里出來向右走，他們會碰見，自然也就不會浪費那段美好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