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小菊在家對面的煤炭醫(yī)院建立了孕婦檔案,定期去檢查。本來像我跟她這樣的情況是很復雜的,要什么生育指標啊,還有王小菊的戶口不在北京,莫名其妙地要生個孩子,想一想都是件麻煩的事情??墒牵赏跣【沼袀€忘年之交剛在煤炭醫(yī)院升了副院長,由他來疏通,強生個孩子也不是什么特別難的事情。
婦產(chǎn)科大廳里,坐著很多等候檢查的女人。大多挺了大肚子,是貨真價實的孕婦,更多的是那種神情慌張地在一旁徘徊的小姑娘。我和王小菊坐在黃色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待著。
叫到王小菊的時候,我也慌忙地跟著一起進去了,生怕被落下。
進到里屋,一個男醫(yī)生走過來跟接待我們的女醫(yī)生耳語了兩句。女醫(yī)生狐疑地看了我們兩眼,沒說什么,點了點頭。
在婦產(chǎn)科的檢查房里,我和王小菊分別躺在床上,醫(yī)生把手一下子伸到我的陰道里,一邊摸一邊點頭。我驚訝地看著他,他戴著口罩皺著眉頭。我扭頭看了王小菊一眼,她正瞧著我樂呢。
醫(yī)生跟我說,情況很好,注意休息。
在CT房里,醫(yī)生用抹了油膏的手摸著王小菊和我的肚子,一邊摸一邊說,看,這就是胎兒,現(xiàn)在還很小,不過很健康。
我趴在CT機前看著王小菊肚子里的孩子,小小的像一個瓜子仁兒,就忍不住一個勁兒地傻笑。
你笑什么呢?
我回頭看看仰躺在床上的王小菊,你說這個怎么就是我那口子給搞出來的?王小菊也嘻嘻笑起來。旁邊的醫(yī)護人員像看兩個神經(jīng)病一樣盯著我們。
假如我的兒子不娶王小菊的女兒,我就死給他看,我在心里下定了決心。他媽的我就封建了怎么了?
檢查完之后,王小菊說應該去謝謝那副院長,我覺得也有必要就同意了。
我們進去的時候,院長同志正在接電話,我神情恭敬地向他點點頭,他示意我們先坐下來。我還在一旁恭敬地點頭哈腰,王小菊卻不由分說地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我過去坐到她身邊。
院長看起來四十出頭的樣子,穿得很講究,西服領帶打得完美無缺,一副公司高級管理人員的樣子,角落里的衣架上掛著深色的皮大衣和紅色的羊毛圍巾。王小菊大模大樣地點了支煙卷。院長放下電話。辦好了?院長問。
王小菊沒說話,我趕緊接過話頭說,都辦好了。
王小菊自顧自地蜷縮在沙發(fā)里,像一只貓,只有兩只亮光閃閃的眼睛盯住他看,嘴角似笑非笑。
院長先生拿了個煙灰缸過來,在我們面前坐下來,與王小菊眉來眼去的。一時,大家都沒說話。
我慌忙干咳了兩下嗓子,那詭秘的氣氛才被緩和。
還是要生下來嗎?院長問。
我低下頭去,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小菊說,當然,多好玩啊。
院長笑了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完全搞不懂。
王小菊咯咯笑出了聲。
煤炭醫(yī)院的副院長看著王小菊,眼神很復雜,我揣測他可能暗中喜歡王小菊也說不定。沒來由地我倒先把一張臉紅了大半,慌忙站起來說,要不咱們先告辭吧,院長夠忙的。
院長說,也好。
我先出去了,王小菊也站起來,到門口的時候,院長又將她叫住。我在走廊里等了差不多一分鐘,王小菊眨著眼睛出來。
我知道她下午還要跟個MTV的拍攝小組去郊區(qū)拍攝,而我,跟客戶約了兩點在國貿(mào)見面。無論是我還是王小菊,都不是過分嬌生慣養(yǎng)的人,花掉的每一分錢仍然是自己起早貪黑掙來的。有時候,前一代的人會譴責我們不知道珍惜,人生不曾有遠大的理想。我不覺會大聲笑出來,就我這樣的身子骨,注定當不了主人翁,來到這個世界上,也不過是玩玩耍耍。當不了棟梁,就不要當,那么多人要得到這個世界,我并不想要,我只是來看看,要是能活八十歲,就讓我看八十年的熱鬧吧。而今年,我二十五。
只有五十五年的熱鬧可以看了。
我的第一個孩子是跟他的,王小菊沒頭沒腦地說。
啊?我嚇了一跳。
跟他的啊。王小菊喝了口熱茶。
那個穿西服打領帶的副院長。
幾年前的事情了,也是這樣的冬天,我來這個醫(yī)院做了手術,他跟同事說我是他朋友的女兒。王小菊笑了笑。
我也笑了,說,虧他想得出來。
王小菊也笑了,看著窗外。
后來怎么分開了?我問。
覺得沒意思了。我做了手術,他也沒來看我。因為他老婆病了,他要在家里照顧她。他一共照顧了她一個禮拜,可能也覺得不合適,就沒再找過我。王小菊說。
真不是東西。我罵了一句。
有時候是這樣的,你碰到個男人,他對老婆還有幾分情分,你就覺得他還不錯,但又覺得委屈,心想我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干嗎呢?但如果碰到個男人,老婆就是死在家里了他也不上心,成天就惦記著跟年輕姑娘在床上的那點事兒,你也會想,這樣的男人要他有什么意思呢?很矛盾吧?王小菊說。
我點點頭,這個姑娘算是把男女間的那點事兒看得透透的了。但是看這么透了又能怎么樣?
所以啊,我當時就跟他說,你欠我的,一定要還。王小菊說。
怎么還?我說。
今天不就還了嗎?他幫忙幫得徹底啊,兩清了。
我仍然不能了解在王小菊看來這個“兩清了”是什么意思,又能有多清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