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刺骨洗禮(2)

看守所 作者:獄中天


“洗一個吧,外面菌大,不像這里面干凈——柱子,幫著給沖兩盆?!蓖醵瑏黼m然臉上掛著笑,但口氣卻已經(jīng)變得不容置疑。

……

白漠萬般無奈地脫去了那剛剛給他帶來一絲溫暖的新秋衣,癱軟的四肢竭力撐起疼痛赤裸的身子,冰冷的水池子令他那虛弱的身子恐懼地戰(zhàn)栗,縮緊的心臟在虛空的腹內(nèi)瑟瑟地退縮,四肢卻在無奈的驅(qū)趕下向前爬去。白漠爬進(jìn)了那靠在里角的衛(wèi)生間,在那有著長流水的便池一邊蹲了下來。身材瘦小的柱子則興高采烈地從便池的另一邊的一摞小塑料飯盆旁拿起了唯一的一個塑料洗臉盆,放在了那長流水的水管下,然后又拿起一個中號的塑料盆從中舀了滿滿一盆水——一縷細(xì)流從白漠的頭心間不偏不倚地砸了下來,白漠在打了一個寒噤后閉上眼睛并用力夾緊了兩肋,對這個年齡比他大四五歲,蒼白干瘦的臉同那長明的日光燈一樣看不到一絲血色的柱子不禁生出一絲感激之情,如果水流再大些,白漠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得住。不過這一絲感激之情很快就被那沒完沒了、令他幾乎窒息的細(xì)流浸滅了,更確切地說是“戳”滅了:那沒完沒了的細(xì)流像一支無形的冰錐,從頭心不停地向里滲透著,無論白漠怎樣躲閃,那細(xì)流卻如影隨形般地牢牢釘在了頭心上。那頭心欲炸裂般的疼痛令白漠像一只垂死的魚似的大口地喘息著,而那細(xì)流卻又像瀑布封住山洞般封死了白漠的嘴,嗆水的咳嗽與窒息的打寒噤聲引得牢內(nèi)的笑聲越發(fā)的酣暢,只是這酣暢的笑聲在白漠那昏亂的意識中是模糊的。

“睜開眼睛,把后背靠墻上,睜開眼睛聽到?jīng)]有?”

白漠在柱子不無威脅的吆喝聲中用力抬起那沉重的眼皮,卻又難以支撐地被那細(xì)流壓了下去。

“靠墻上,靠上?!敝右贿呁樦?,一邊用力摁住白漠的肩膀向墻上推去,白漠的身子在被柱子的手強(qiáng)行摁到冰冷的瓷磚上的一瞬,背上立刻如同受到燒灼般的疼痛令身子本能地彈開了。

“靠上,靠上,聽到?jīng)]有?”

白漠的頭上重重地挨了幾巴掌。那細(xì)流仍像一支無形的冰錐在不停地下戳著,下戳著。

“饒了我吧……”白漠那虛空得只剩下本能在支撐著的尚未坍塌的精神與肉體又如何能承受住這痛苦的下戳,就在他行將崩潰地要跪倒在便池中的一瞬,卻突然聽到王冬來喊了一聲行了。白漠簡直難以相信自己那命懸一線的“尊嚴(yán)”在最后一刻竟能得以保全!

“謝謝王哥,謝謝王哥?!卑啄母屑づc欽佩之情真真的達(dá)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程度。很快,那絕處逢生的尊嚴(yán)便化成了無所謂的笑,浮現(xiàn)在白漠那尚未從僵硬中解脫出來的臉上。

“現(xiàn)在外面人真埋汰——自己打點(diǎn)兒肥皂好好洗洗,把小袖挽起來洗。”王冬來在小鐵窗邊欠著身子看著白漠說。

“小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笨吹綕M臉詫異的白漠眼中那似懂非懂的茫然困惑,柱子捏住了白漠的包皮用力抻長了。

“哈哈。”牢內(nèi)的笑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出于用某種無所謂的顯示來掩飾那一絲下意識的羞怯心理,白漠笑著向后退了退,使那包皮的長度被抻長到了極限。

“哈哈?!彪S著牢內(nèi)那笑聲更高的漲起,白漠的笑聲也終于和諧地融入其中。

“現(xiàn)在外面這人的體格子真糠,還不如我這押了四年的體格子,才沖了兩盆水就不行了。咱也洗一個;來,柱子,給咱也沖幾盆?!蓖醵瑏砻撊ヒ路?,昂首闊步走進(jìn)了衛(wèi)生間。

只有十八九歲的小崽子立刻端著嶄新的毛巾走了過去,無比規(guī)矩地立在了衛(wèi)生間旁。柱子則換上了一副笑臉,無比殷勤地為王冬來擦洗起來。

看到目空一切的王冬來像鐵打似的屹立在衛(wèi)生間中,白漠感到王冬來那不畏寒冷的氣勢無疑透著一種震懾,只是那震懾對于毫無反抗之心之力的自己實(shí)在也是毫無意義了。

日光燈突然閃了幾下,電視自動打開了,熒屏上現(xiàn)出了西游記動畫片的畫面:

白龍馬蹄朝西

馱著唐三藏跟著仨徒弟

西天取經(jīng)上大路

一走就是幾萬里

……

聽到這熟悉的歌聲,白漠下意識地希望能在這部動畫片結(jié)束之前就離開這里,回到那熟悉的家中再續(xù)接這熟悉的歌聲。

無休止的靜坐令疲倦不堪的白漠竟下意識地以為這里是沒有睡眠的。直到晚上9時許,隨著電視自動關(guān)閉后,休息的鈴聲才打斷了白漠的胡思亂想。

就寢時,白漠被王冬來安排到了離衛(wèi)生間的墻臺只有一人之隔的老劉旁邊。那只有四平大小的地方竟睡了七八個人,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像那碼刀魚一樣只能側(cè)著身子躺。仇恨的火焰被肉體與肉體碾壓的巨大痛苦點(diǎn)燃了,白漠在心里瘋狂地咒罵令他陷于這痛苦中的被害人,想著有一天自己出去時一定會──究竟怎樣卻又是那么渺茫,那被體熱燒灼和熱汗腌漬的痛苦難挨得幾乎令人就要崩潰,只求能快些睡過去而失去知覺,也許只過了十幾分鐘,也許是過了幾十分鐘,那些同樣在這種燒灼中飽嘗痛苦的肉體都開始了不安的扭動,于是造成這痛苦的空間便在這不安的扭動中漸漸地大了起來,仇恨的火焰也隨著那漸漸離去的痛苦而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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