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著急,官司這玩意兒不是著急的事兒,我這都四年了,到現(xiàn)在裁決還沒回來呢。快,不見得是好事兒,你一開始倒是快,三個月不到就‘宣倒’了!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好該怎么說,配合你家──對你最有利的地方就是一刀致命,對你最不利的地方就是這一刀攮在了你老丈人的心臟上。一般情況下一刀致死容易定上傷害罪兒,最多也就判個死緩;給你定上故意殺人,一個是你官司打得不好,再有就是你舅哥‘叼’著你不放,到檢察院那邊兒托人往死了判你?!?/p>
“我攮完也沒跑呀,我有叫救護車送我老丈人去醫(yī)院的情節(jié),有證明人?!焙椴ǚ路鹨屓澜绲娜硕贾浪频牟粺o自慰地高聲辯解道。
“這點雖然有用,也只是作為量刑上的一個參考,最主要的還是在口供上——你在公檢法三審中都說是‘攮’的,這樣判你故意殺人一點兒毛病都沒有,況且攮的是心臟。等這回高法來了案時,你就說你說錯了,不是攮的,你就說你老丈人要打你,你拿著刀只是想嚇唬一下你老丈人,沒想到你老丈人往上一撲,你沒躲開,一定要強調(diào)是你老丈人自己往前一撲——”王冬來邊說邊抬起兩手做了一個向前撲的動作,然后聳了聳肩,向上提了提下滑的棉襖。
洪波忙伸出那帶著手銬的兩手把王冬來那已復(fù)回原位的棉襖又理了理。
“記住了,一定要強調(diào)是你老丈人自己往前一撲——要是問你為什么錄口供時你說是攮的,你就說當時你迷糊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說的,然后再讓你家在高法那邊托托人,只要高法那邊能認定了你說的,你舅哥那邊再抗訴都沒有用。沒事兒,別著急,你這個案子弄好了有緩兒的希望——安心待著吧,晚上弄點兒‘八加一’飄一飄?!蓖醵瑏磉呎f邊站起了身,在板鋪上來回地又踱起方步。
“謝謝冬來?!焙椴樕厦銖娐冻鲂┰S只有他自己能讀懂的、略帶安慰的笑。
白漠看著那高高掛在墻上的“好嚼貨兒”忽然便從這灰暗狹小的空間進入到另一個空間。那好像是無比遙遠的兒時的空間,也是一個蒼老的空間,像是爺爺?shù)男∥?,老人也總是用籃子把“好嚼貨兒”高高地掛起來。白漠不知道是那墻上的“好嚼貨兒”還是別的什么把他帶入到了另一個空間,只感到那個空間和這個空間同樣的蒼老而又遙遠。
“嗚——”遠處傳來了一聲火車的長鳴,把白漠又拉回到現(xiàn)實的空間中。
“在這里一聽到火車聲心里可難受了,要是在家——走人了!”洪波拖著他那天生哭咧咧的腔調(diào),不無傷感地喃喃自語道。
“看守所北邊不遠就是火車道,在家都走慣了,這回可哪兒也去不了了!”王冬來停了下來,緊握著兩拳抬頭朝著一個未知的方向瞋目而視了一會兒后突然惡狠狠地說道:“指不定哪天咔嚓一個炸雷,把這兒劈開——”像是感到了不可能,王冬來收回目光,四下看了一眼那厚重的墻壁,又緩聲喃喃道:“這小房結(jié)實著呢,再用二十年都沒事兒?!?/p>
“發(fā)大水也行,把大墻全沖倒,順水就沒影了。”柱子轉(zhuǎn)回頭笑嘻嘻地說。
“我可不跑,跑到天邊都能給你擒回來,我就地摁倒一個逃跑的,就又弄一個重大立功表現(xiàn)?!蓖醵瑏砟樕嫌脂F(xiàn)出了那種戲劇性的笑。
“現(xiàn)在沒有大赦了,要是像過去有大赦……”洪波轉(zhuǎn)過臉說。
“有大赦赦的也是政治犯啊,哪朝哪代也不赦刑事犯啊,刑事犯不管在哪朝哪代哪個國家,到任何時候都是最可惡的,赦你出去了,你不還是禍害人嗎?”王冬來仍是望著后廊窗外一個未知的方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