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時間不早了，應該早點過去準備晚上的宴會，正準備走，處長的電話來了。他明顯酒還沒有醒，前言不搭后語地將我批評了一通，又是中午沒有參加宴請，組織集體觀念不強；又是“望月樓”的小妹服務不到位，把他的腳按摩得受傷了。我實在不明白他要說什么，只有“好，好，是的，是的”地應付著。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處長的鼾聲從電話里清晰地傳來，我才放心地掛斷了電話。

處長今年五十八，在機關(guān)工作了三十多年，練就了以不變應萬變的過硬本領(lǐng)，上班喝茶聊天看報，下班甚至上班時間吃飯喝酒洗腳，六大愛好，不說不好，也不能說好。因為機關(guān)工作，不溫不火，按部就班，按領(lǐng)導的意思辦，雖然不能干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也能保證不犯大錯誤。但處長有一個愛好本人始終無法接受，他喝醉了酒就亂打電話，不管是白天還是凌晨兩三點，有幾次半夜三更電話還打到辦公廳副主任那里，少不了挨一頓罵。第二天他說了什么都忘了，主任們早就習慣了處長的德性，只是批評幾句，往往不再追究。我也曾勸過處長幾次，要打電話往下屬那里打，千萬不要往上打，如果不小心打到省長那里，豈不壞了大事？

處長自己也認為這樣不好，但就是改不了。這也許就是他長期身居處級崗位巋然不動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省長的電話我是不會打的，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最高級別也就打到主任那里?！碧庨L告訴我。酒醉心明，經(jīng)常醉酒的人也許明白這個道理。

“人總是要有點愛好的?！碧庨L有一次天真且傻傻地對我說。

是呀，處長為人很正直，身處清閑崗位長期不動，默默無聞地辛勤地耕耘著屬于自己的那片文字天地，每天為領(lǐng)導寫著千篇一律的報告，招呼我們每天干著幾乎一成不變的工作，按部就班、一絲不茍、約定俗成地從事著既無生機、也不激情的平凡而偉大的工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下升遷為自己或別的部門的上級領(lǐng)導，不著急也不惱怒，不拋棄也不放棄，這不僅需要耐心和毅力，還真需要相當高的思想境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有時候想，也許自己正在重復著處長的生活軌跡，也像處長這樣默默無聞地干到五十八歲等待退休、等待死亡的降臨，這都是命呀，不由人力所控制！

婷婷有一次對我說，王兄，你也許可以改變一下生活方式，多在領(lǐng)導身邊走走，領(lǐng)導嘛，都喜歡聽自己話的人，都喜歡提拔自己身邊的人。我何嘗不想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狀況呢，自己接觸最多的是幾個副處長、處長，與辦公廳副主任或主任接觸的機會不多，在省長面前就更沒有表現(xiàn)的機會了。越過幾個處長在更高級別的領(lǐng)導面前尋找表現(xiàn)機會，風險是很大的，搞得不好就會死得很難看，后果相當嚴重，后遺癥相當?shù)貐柡ΑＯ氘斈?，我在北大也屬于風流倜儻之輩，滿腹經(jīng)綸，才華橫溢，還戴著“知名詩人”的桂冠，非省級以上單位根本不予考慮，來到省政府辦公廳也算是名副其實，可以充分發(fā)揮特長，大展拳腳，大干一番事業(yè)，但遇到了不求上進的處長，那時他還是副處長，我想進步也沒有機會，最要命的是，他還時時教育我，小王呀，機關(guān)機關(guān)，就是把機會關(guān)住了，命運如此，不可抗拒。

有一次他還悄悄拿出一首打油詩給我看，煞有介事地要向我這位曾經(jīng)的知名詩人請教寫得怎樣，讓我哭笑不得。

《機關(guān)歌》

——佚名關(guān)外人道機關(guān)好，關(guān)里人言心太煩。

大小機關(guān)機關(guān)多，人人都設(shè)小機關(guān)；誰知機關(guān)在哪里，隨時可能遭暗算。

機關(guān)常打地道戰(zhàn)，千鈞一發(fā)動機關(guān)；不見刀光劍影閃，不聞血雨腥風寒。

進進出出機關(guān)門，識破機關(guān)不一般；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算盡機關(guān)也枉然。

我看了后說寫得不是很好，他有點失望。我說不是很好是非常好。他很高興但連忙申明不是他寫的，是佚名寫的。完了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不進機關(guān)門，哪知個中三昧。我的不少同學，當年還羨慕我進了省政府大機關(guān)，不少人哭著嘆著進了中石化、中石油這些企業(yè)里，現(xiàn)在他們個個都肥得流了油。有一個同學還當上了一個部門的小經(jīng)理，天天帶著一個漂亮的小秘書，這里談生意，那里去旅游，時不時地還給我送來幾張加油卡，讓我的富康私家車免了不少油錢。

按照規(guī)定，我要處長下命令才可以去執(zhí)行的，但想到晚上重要的宴請活動，處長還在呼呼大睡，我交代小李和本人目前還有管理權(quán)的幾個屬下，與本省幾個網(wǎng)站負責人打招呼，慎重轉(zhuǎn)載這類文章，特別是這位仁兄的博客，最好不要轉(zhuǎn)載，轉(zhuǎn)載了也要刪除。

果然，宣傳部的電話來了，傳達了與我?guī)缀跻荒Ｒ粯拥闹甘揪瘛?/p>

“在下料事如神，敝人已捷足先登?！蔽覍π麄鞑康娜苏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