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里，我胃痛得我以為自己死掉了。

當(dāng)我明白我依然活著的時候，我很害怕，因為我知道我真的是病了，和白然一樣的病。

在我小的時候，曾經(jīng)目睹過白然與食物對抗的過程。她企圖用手把一個紅色的番茄塞進嘴巴里，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無法使自己接受那枚小小的水果。她沒有注視到年幼的我，因為無法安睡，懷抱玩具悄悄來到她的房間尋找她，想給她一個驚喜。正是路過餐廳的時候，看到她那樣痛苦地閉著雙眼，淚水慢慢落下。

現(xiàn)在，輪到我了。我捂著胃，痛得想失聲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覺頭上的虛汗像雨一樣地滴下來，然后，我就跌入夢里不知不覺了。

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左手的冰涼。點滴懸在頭頂，像枚玻璃炸彈。又歪過頭一看，看到皺著眉頭的爸爸。

他問我：“你怎么樣了？”

“我怎么了？”

“早上不見你起床，去敲你的門，竟然發(fā)現(xiàn)你昏倒了?！?/p>

“哦?！?/p>

“你知道你為什么昏倒嗎？”

我搖搖頭。

“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看著他，沒有做聲。

“莫醒醒，別學(xué)你媽媽?！卑职终f完這句話之后就開始看著我，那是一種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聲問我。

“不?！蔽艺f。

“我也要過我自己的生活?！彼е勒f。

我的眼淚流下來。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恨過誰誰誰，從來都沒有，每個人都要過自己的生活，我發(fā)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們的隱瞞，這么多年來，感覺自己像個白癡。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走近來，面對著我的眼淚，冷冰冰地問我：“是否有控制不住飲食的現(xiàn)象發(fā)生？”

“沒有?！蔽姨职褱I擦掉，冷靜地說。

“最多的時候連續(xù)幾頓不吃飯？”

“飲食正常?！蔽艺f。

“有沒有暴躁易怒的癥狀呢？”

“沒有。”我說。

“有月經(jīng)不調(diào)的癥狀嗎？”

“沒有?！蔽艺f。

“最近有沒有覺得視力下降很快，有時候不由自主地流眼淚？”

“沒有?！蔽乙廊换卮鸬醚劬Χ疾徽Ｒ幌隆?/p>

停頓了一會，他疑惑地看著我。又嘆了口氣繼續(xù)說：

“你的胃黏膜損傷很大，不能再這樣繼續(xù)下去。”

“沒有。”我依然說。

“下面這一個月，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不要吃硬的米飯或堅果類，流質(zhì)并有營養(yǎng)的食物是最好的?！边@點是在囑咐爸爸。

“知道了?！卑职衷谖疑砗蠡卮稹?/p>

那個醫(yī)生，年紀看上去很大了。白頭發(fā)梳往腦后，前腦殼閃閃發(fā)亮。他扶扶眼鏡，用藍墨水在病歷上寫：“交替性厭食暴食癥？”

？的含義，是在表明他的懷疑。

我和父親坐了公車，沉默不語地回到家里。剛進家門他就去廚房，很快給我端出來一大碗稀飯，用命令一樣的口氣說：“你給我吃下去！”

我轉(zhuǎn)身要往閣樓上走。他一把拉住我，狂吼：“我叫你吃飯，你聽到?jīng)]有？”

“我不餓?！蔽艺f。

他用血紅的眼睛盯著我，讓我害怕，但我真的不餓，我不想屈服。

他一只手抓著我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舉起來，又要打我。我閉上我的眼睛，等待疼痛的到來，然而就在閉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窗口升起一個巨大的東西，彩色的，招搖的，拖著個巨大尾巴的東西憑空而來，像夢境一樣。

那是阿布的風(fēng)箏！

風(fēng)箏的尾部用彩色的筆寫著斗大的字：我愛MOMO。

我的天！

爸爸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然后他放開我，奔到窗口。我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卻見風(fēng)箏搖晃了幾下，被拉扯著遠去了。

“誰？”爸爸轉(zhuǎn)頭問我，“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