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說：“好好好。”

事實上，他哪里拖得動她。只好讓人把她弄到他背上。

她的碎發(fā)掉到他耳際。他聽到她嗚咽著質(zhì)問：“為什么？為什么這樣對我？”

半夜里被手機吵醒，令小想疲憊地翻個身，這才覺得渾身疼痛不已，睜開眼睛，屋子里只亮著灰暗的臺燈，自己原來躺在客廳的地板上，身下鋪了厚厚的棉被。側(cè)過頭，夏一就躺在腳邊，眉頭緊皺，像是碰到了什么為難事。

令小想摸索著找到手機，看到了屏幕上的“他”字。

她發(fā)出一聲輕笑，把手機扔到一邊。

打電話的人很固執(zhí)，一直打。一副勢不罷休的樣子。

夏一動動身子，說：“干嗎不接電話？”

令小想站起身來：“我餓了，我去熱粥?！?/p>

夏一揉搓著雙眼跟在她身后：“我也要吃?！?/p>

令小想擰開爐火，問：“夏一，為什么不去戀愛？一天到晚跟我這個老女人耗著有什么意思？”

夏一很粗魯?shù)卮穑骸拔蚁矚g，關你屁事?！?/p>

令小想很不滿：“不許說粗話！”

夏一問：“為什么不接電話？”

令小想怔了怔，說：“我喜歡，關你屁事?！?/p>

她取出兩個碗，盛好粥，又開始煎蛋。聽著鍋子發(fā)出的刺刺聲響，她有一點兒恍惚。仿佛時光倒流至許多年前，她行走在忻城的老街上，耳際里傳來的便是此起彼伏的鍋碗瓢盆聲。間或有女人的罵聲：“你死哪兒去了？還吃不吃飯了？”

那樣濃重的生活氣息，原來是小鎮(zhèn)小街獨有的特色。橫流的污水，坐在門口撩起衣裳奶孩子的年輕女人，滿條街追趕攆打的老夫老妻……那一切，曾經(jīng)被她和斯小敏深深所厭惡。最大的夢想就是搬離老街。

而如今回想起來，那些曾經(jīng)被深深鄙棄的，卻變得親切了。包括那些朝她們吐過口水的小伙伴們、罵過她們賤貨的隔壁大嬸。

夏一碰碰她的手：“喂喂喂，雞蛋快煳了。”

令小想回過神來，趕緊關掉爐火。

夏一幫忙著把碗筷拿出去，一邊問：“你總是這樣，時?；暧翁摚俊?/p>

令小想回道：“你才魂游太虛，你全家都魂游太虛！”

夏一失笑：“令小想，你有時候真像一只刺猬，別人輕輕碰你一下，你就恨不得狠狠戳人家一把?！?/p>

令小想說：“那就離我遠點兒！”

只聽得夏一輕嘆一聲，語氣低得幾近不可聽聞：“好像太晚了?！?/p>

令小想的心一驚，假裝沒聽見。她把粥喝得嘩啦響，然后把空碗一推：“你洗碗，我睡覺。我明天還要去全盛見老總！”

夏一說：“這年頭上趟廁所都要碰上好幾個老總，有什么好得意的?！彼帐爸肟?，“其實有了你姐的那些錢，你哪用這么辛苦?！?/p>

令小想說：“再多錢我都覺得不夠。我要找到孩子，我要把她撫養(yǎng)成人……”她抬起頭來看著夏一，“我需要很多錢。”

錢有多重要？沒真正缺過錢的人永遠不知道。夏一只不過是辛苦了一個月，而他的辛苦，明擺著會得到巨額的回報。他哪里懂得，窮起來，連一分錢都彌足珍貴。

奶奶去世之后，她和斯小敏的生活和學習就成了問題。奶奶留下一本存折，里邊的余額共計一百零八元伍角整。

斯小敏帶著令小想咬著牙去找叔叔。印象里，那是忻城最寒冷的一個冬天。她們站在叔叔家門外，明明聽到里邊發(fā)出許多聲響，咳嗽聲，音樂聲，但大門緊閉，無論她們怎么敲，怎么捶，始終不曾打開。

她們一直站到腳麻。

回到家里，斯小敏發(fā)起了高燒。她躺在床上，渾身滾燙，臉頰火熱。令小想怕得直哭，她伏在斯小敏的手臂上小聲叫：“姐姐，你千萬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