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紫允將信將疑。
到底什么是年獸,村民的說法各一。有人說它是青面獠牙的野鬼,有人說它是麒麟面蛟龍身,也有人說它是深山里修煉千年的黑熊……但這些都是揣測,因為所有親眼看到過年獸的人都未能幸免,無一例外變成了丑陋的干尸。
小鎮(zhèn)里人心惶惶。
但木紫允偏是初生的牛犢,有著茂盛的好奇。她以為年獸之說言過其實,她便故意在天黑后行走于僻靜的市集。長街盡頭的牌坊下,霧氣呈蒼白的顏色,在黯淡的星辰底下如沸水一般翻騰。偶爾有腐朽的氣息,似牛毛的針,扎入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木紫允心下一緊,抱定了桫欏琴。
三更月下。
年獸真的出現(xiàn)了。木紫允和年獸交戰(zhàn)。那怪物之丑陋猙獰,很難用言語描述。其摧枯拉朽的邪惡力量幾乎要將琴弦震斷。危難之時,長劍如閃電般落下,狠狠地扎入年獸的后腦。年獸咆哮起來,甩開了四肢,將出劍的人如柳絮拋起。
在夢里木紫允的思緒極混亂,少年明玉宸是如何擊退年獸,她雖親眼目睹,但此時卻成了次要的畫面。重要的是,明玉宸受傷了。鮮血在他的肩膀開出不規(guī)則的花,一朵連一朵,直到腰際。他說:“木紫允,你若趁機殺了我,我也只能認命?!?/p>
木紫允搖頭:“你救了我?!?/p>
明玉宸苦笑,說:“你的命,是屬于這把劍的,我不能讓那怪物搶了先?!毖韵轮?,他救的并非木紫允,而是他的使命。
木紫允不言。
半晌,她站起身,用一種極縹緲的聲音呢喃道:“其實你和我都是同一種人吧?!?/p>
“什么人?”
“工具。不知情由,只跟從主子的意思,以性命換使命。”
“但你樂在其中。我卻身不由己。”明玉宸喟然一嘆。天色熹微,逐漸照亮了潑墨一般的山水。早春的嫩葉,清透而飽滿,似用翡翠雕琢而成。
四更過后。
明玉宸換了個模樣。他的陌生、冰冷、故作的消沉,就像薄紗背后濃黑的一筆,遮也遮不住。木紫允常想,他仍是個孩子。他雖然已屆弱冠,卻有初生牛犢的勇,也有淺閱江湖的真,如沙漠的綠洲,雪地的熱炭,狂風海嘯里遍尋而難得的岸。
悄無聲息。
明玉宸仍舊尾隨著木紫允。因為他還要繼續(xù)尋找機會殺她。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他的使命,也越發(fā)熟悉木紫允的武功路數(shù),他聰明絕頂,漸漸地,領悟越多便越向上風靠攏??墒牵敲炊啻螌﹃?,就算他將木紫允逼得只能守不能攻,他的劍也沒有傷到木紫允一分一毫。他們從邙山,到開封,再經(jīng)黃山,至揚州。
揚州有紅袖樓。
明玉宸知道,一旦踏入揚州境地,要殺木紫允,便難上加難了。
可他仍是無法加快自己的進度。
木紫允就像一個魔咒,干擾著他的意念。他終究沒有辦法驅(qū)使自己將劍插入她的胸膛。
猶記得臨行前烈獄門主交代,要以桫欏琴木紫允的鮮血來喂飽他手中生銹的鐵劍,而優(yōu)勝劣汰是烈獄門近百年來的教規(guī),倘若教中弟子不能完成限定的任務,無論其地位輩分如何,必然要遭受懲罰。
五更。
鐘聲遙遙。樓頭殘夢。
明玉宸如稀薄的水霧,在木紫允的夢里蒸發(fā)。她陷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睜了眼,松開被子,緩緩拭去額頭的冷汗。
耳畔,猶徘徊著明玉宸干脆利落的嗓音。他說:“我走了,雖然我已經(jīng)盡力,但仍是你的手下敗將,我不能完成使命。你且好自為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