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同渡江。
離開天衍宮去中原的路只有一條,盡管谷若衾心懷忐忑,生怕沈滄海會認出她,或者是發(fā)現(xiàn)她身上有壽木神珠,她便想撇開他,可沈滄海卻說,既然都是去中原,何妨同路相照應(yīng)。
她立刻又心軟了。
她問他去中原做什么。他認真地說去打探壽木神珠的消息。他想既然有人獲得了如此寶物,也許難免走漏些風聲,他并非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她不由得暗笑。
劍眉星目的少年,看似沉著堅毅,卻單純得透明。仿佛一匹溫馴的馬,安靜地陪伴在身側(cè),連腳步也是輕柔的。雖然只是短暫的兩三天時間,可總有些美好的閃光,如暗夜的星辰,在視線里回蕩。譬如,少年的細致周到,少年的善良大方,還有他對所愛之人的牽念與忠誠,他常說,為了芙兒,他愿意舍棄許多的東西。
例如呢?
金錢?名望?野心?生命?
沈滄海笑而不答。那笑容讓谷若衾感到寂寞。她是如此地羨慕生存在另一個時空的她。獨身的瀟灑,終于沉沒坍塌。
到后來,谷若衾才明白,也許沈滄海所說他愿意為了芙兒舍棄的東西,還包括他的忠直與誠信。他欺騙了她。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辨認出綾羅鎮(zhèn)上路見不平的黃衣少女,正是天衍宮中蒙面的紫衫匪盜。他一直都是假裝糊涂,假裝良善,他要降低谷若衾的戒心,然后肆機奪取壽木神珠。
這才是他一路與她結(jié)伴的真正目的。
他做到了。
就在渡江的第二日,清晨,寶塔江面煙雨迷蒙。谷若衾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回想夜里在船頭與沈滄海對飲的情形,周身一涼,慌忙地打開包袱,黑檀木的匣子已經(jīng)空了。岸邊上策馬疾馳的少年,鉆進叢林,倏忽就不見蹤影。
『 時空 · 彼 · 白鶴谷 · 懸池教 』
芙蕖坐在門口的矮凳上,竹籃里放著破了口的衣裳。但見她的針腳織得細密,動作嫻熟,全然不似盲者。
而水汪汪的大眼睛亦是清透靈活,與常人無異。
沈滄海遠遠地看見她,像撒歡的野兔一樣奔過來,喊道:“芙兒,芙兒,我拿到壽木神珠了?!笨諘绲陌Q谷,霎時起了回音,仿佛漫山遍野都是他。女子站起身,笑容滿面,眼神卻藏著一縷幽暗。
“滄海。”她說,“你終于回來了?!?/p>
壽木神珠并非隨時都能起效,須得在中秋,子夜時分的圓月下,以神珠赤金色的光芒接入瞳孔,方可治愈眼患,令雙眸宛如新生。
彼時是六月初七。
盛夏的紫薇花是白鶴谷最絢爛的風景。盡管芙蕖目不能視,卻堅持要沈滄海帶她去紫薇林賞花。沈滄海寵溺地抱著她,笑言:“待你復(fù)明以后再看,豈不更好?來日方長嘛?!?/p>
芙蕖卻撒嬌不依。
沈滄海便又說:“我就在此做你的花農(nóng),為你遍植天下名花,可好?”
芙蕖一怔,緘了口。她靠在沈滄海的懷里,依稀能感受他的心跳,那么清脆,那么真實。這花暫時是不看了。但后來芙蕖只身一人還是偷偷地去了紫薇林看花。
用眼睛看。
將纏綿的一片片花瓣都存進心底去。她知道她無法獲得沈滄海口中的將來,他的花,她沒有資格去采。她只要好好地記著,她賒來的,李代桃疆的虛妄。也許就足夠滋潤她剩余的寂寞的時光。
當懸池教的教眾圍困白鶴谷,沈滄海與芙蕖都淪為階下囚。他們在陰暗潮濕的地牢里,隔著鋼做的圓條。
只能在縫隙中觸碰對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