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吹魂笛(7)

十二濯香令 作者:語笑嫣然


宋昔瑤聽見篤篤的馬蹄聲。

真的是白鷺原回來了。她欣喜得連精神也倍增。跳起來,奔跑著迎上去,看見對方溫暖的笑意,她恍惚觸到了幸福。

白鷺原輕笑著從懷里掏出瓷瓶,道:“趕緊將解藥吃了吧?!?/p>

宋昔瑤便聽話地吞了那粒純白的藥丸。很快便感覺體內(nèi)的滯氣消除了,血脈暢通,心口不再抽搐疼痛,四肢也不再酥軟了。她笑微微地,道:“李云雷想必是恨透你了吧?”白鷺原亦笑:“我已經(jīng)將他的武功廢去,以后,他想要再傷你,便是難上加難了?!?/p>

“嗯?!彼挝衄幷χ?,卻猛地看見眼前的人兒從鼻孔里流出一道血水來。

然后是嘴角。

眼眶。

暗紅色像枯萎的顱骨的形狀,在白皙的皮膚上流淌,盛開。男子狠狠地栽倒下去。濺起細碎的沙塵,像一顆爆破后心臟的殘骸。

灰飛湮滅。

白鷺原沒有拿靈芝換解藥,因為,他要解藥,他也不可放棄靈芝。他是以性命在和李云雷,和整個魚垢山莊相搏。

所以他受傷了,傷得很重,他是咬緊牙關(guān)提著最后一口氣回到這里來的。

彌留之際,白鷺原聲聲懇切,道:“昔瑤,我能夠為你做的,便只有這么多了。你可否答應(yīng),也為我做一件事情?”

她咬破了嘴唇,道:“好,你說。”

白鷺原便從懷里掏出那朵精巧的靈芝,上面還染了斑斑的血跡。他的愿望是托宋昔瑤將靈芝送去杭州。柳煙巷,給一名姓孟的女子。他說我既不可將你置于不顧,也不可放棄這朵靈芝,所以,靈芝是我以命換來的,請你,暫時擯棄你的職責(zé)所在,不要將靈芝帶回留府。這樣的請求雖然自私,但是,卻是我最后的心愿。

宋昔瑤猶豫著,猶豫著,忽然,松了手,退開兩步,指著白鷺原,問道:“她是誰?”

“請你,答應(yīng)我?!?/p>

“她是誰?”

“請你,答應(yīng)我?!?/p>

“她到底是誰?”

兩個人便像有宿世的恩仇,敵對著,僵持不下。宋昔瑤忽然覺得她恨透了白鷺原,恨他可以為了一朵靈芝連性命也不要。而這靈芝的背后,必定是有故事的。當(dāng)她以為彼此終于冰釋前嫌,終于能彌補錯失的時光從頭來過的時候,卻是那個等待著靈芝,等待著白鷺原的人,將這美夢生生地粉碎。

宋昔瑤僵硬地站著。

站著,看著白鷺原的雙手寂寞地垂下。重重地撞擊在冰冷的石塊上。喀嚓一聲。萬物都殞滅了。

宋昔瑤終是按捺不住那份好奇,以及瘋狂的嫉妒。又或者說,白鷺原臨死前的哀求絕望,到底還是撼動了她。

她沒有將靈芝帶回紅袖樓復(fù)命。

而是繞道去了杭州。

煙柳巷里的女子。蒼白瘦弱,似弱柳扶風(fēng)。宋昔瑤告訴她,白鷺原死了。她頓時怔住。

仿佛可以看見靈魂從軀體內(nèi)潰散。

宋昔瑤再問她:“你和白鷺原有干系?”她道:“他是我的丈夫。”宋昔瑤感覺自己猶如受了一記火辣的耳光。愣了半晌,再聽女子說道:“這些年,我的病拖累了他,若不是為了我,他不會隱退江湖,不會像竊賊一樣,四處為我盜取續(xù)命的靈藥。他原是堂堂玉面神捕,卻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凄涼?!币苍S是太過悲傷,她說著說著,便搖搖晃晃地扶倒在椅背上,隨著幾聲劇烈的咳嗽,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宋昔瑤連忙接著她。

然后從懷里取出靈芝,道:“這是他托我轉(zhuǎn)交給你的。”

但對方卻是艱澀一笑:“不必了,這些年,試了那樣多所謂的靈丹妙藥,都是治標(biāo)不治本,如今,他不在了,我又何須貪戀這短暫的殘喘?!?/p>

那話語說得悲涼,惹得宋昔瑤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女子忽然用力地握緊了宋昔瑤的手,道:“姑娘,我相公既然將靈芝交托你,必定是對你信任,我可否也請求你,在我死后,將我的骨灰?guī)ィc相公合葬?”

宋昔瑤怔忡,眉眼一沉,道:“可以。”

女子的身體似又癱軟了幾分,嘴唇由紫變白,連說話也更吃力了。她道:“合葬之后,再將我的名字與他一起刻在墓碑上。我,我姓孟。名,昔瑤?!?/p>

在那一瞬間,新的,舊的,相處過的種種畫面轟然散落在腦海。宋昔瑤忽然想起了,她還沒有問過白鷺原,如果不是當(dāng)年的那場意外,他和她,是否能有錦繡的將來。

可是,誰還能回答?

也不過是在墳前的一炷香,幾縷嘆息,千行淚。吹奏著哀婉的樂曲,就好像,初初重逢的時候,凝噎斷腸。

有時候,蒼白的記憶里,寧可將那個住在煙柳巷的白夫人看作是自己的替代,然后,微笑著告訴自己,白鷺原,在他的心里,始終念念不忘的女子,是我。是我宋昔瑤。他每次聲聲地喚著自己的妻子,昔瑤昔瑤,就好像也在喚著我的名字一樣。

笛聲斷魂。

只為你吹盡芳華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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