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作怪！楊繼新說畢，以為是沒有答復(fù)的。卻聽得新娘柔脆的聲音，近在耳邊說道："恐怕不能怨我作弄你，我已說了上床睡覺，你為甚么把燭吹滅，向我行強(qiáng)呢？你枉做了個讀書人，舉動比武人還粗野可怕，我今夜斷不敢和你同睡，你一個人且再睡一夜。"楊繼新聽聲音靠近右耳根，冷不防對準(zhǔn)發(fā)聲之處，一把抱過去。只聽得劈拍一聲響，額頭正碰在一張衣櫥上，只碰的眼中金花四進(jìn)，痛不可當(dāng)。兩手腕撞在櫥角上，也撞的臂膊酸麻了，并不曾挨著新娘的衣服。這一碰，碰得楊繼新忍不住生氣了，連說："可惡，可惡。"接著又聽得新娘在房外笑個不止，就和看見楊繼新碰痛了額頭，他在旁邊看了開心的一般。楊繼新正待責(zé)備新娘太忍，新娘已在窗外停了笑，說道："誰教你把燭吹滅，還是這們強(qiáng)暴呢？你越是這們強(qiáng)暴，我越不敢近你，不使你孤苦兩夜，你的強(qiáng)暴舉動，大概也改變不了。"楊繼新趕緊說道："我從此若對小姐

再有半點(diǎn)像今昨兩夜的強(qiáng)暴舉動，就天誅地滅，立刻化身體為灰塵。我于今已對小姐發(fā)過了誓，小姐可以回房了么？小姐若嫌這誓發(fā)的還輕了，不問甚么重誓愿，我都可以發(fā)得。"說罷，靜聽新娘的回答。好一回寂然沒有聲息。想把吹滅了的燭點(diǎn)燃，又苦尋不著火鐮。緩緩的摸到床沿上坐了。思量這兩夜的情形，很覺得蹊蹺。自己盤問自己道："這地方的風(fēng)俗，雖說離奇，一般人都重武輕文，因此有女想嫁個文人，甚不容易。但是這河南居中國之中區(qū)，四通八達(dá)之地，即算這縱橫數(shù)十里以內(nèi)的地方文人稀少，數(shù)十里以外，哪里就會少了文人呢？有這們大的家財，又有這們嬌麗的女子，竟因這一隅之地，沒有文人，便養(yǎng)在家中。胡亂遇見路上一個讀書人，就于立談之間可以招做女婿。這種情形，也很不近情理了。我一時色令智昏，不暇細(xì)想，居然答應(yīng)他拜堂成禮，至今還沒有向他家的姓氏。這不怪我太荒唐了嗎？新娘這般嬌弱的身體，我是一個少年男子，竟摟抱他不住。他只把手一推，我就不因不由的離開了他的身體。這一點(diǎn)已很奇了。而我僅低頭作一個揖的工夫，伸起腰來看新娘便已不知去向，遍尋沒有。這不是奇而又奇嗎？

"姑退一步說，這地方的風(fēng)俗，是輕文重武。新娘住在這里，也練會了一身武藝，能來去得極快，使我看不見。然據(jù)他今日早晨對我說，他并不曾走開，親眼看見我如何如何的舉動，我卻連影子也不見他。這又是甚么道理呢？十七八歲的閨女，無論在如何守禮謹(jǐn)嚴(yán)的家中，斷沒有完全不懂人事的。并且看這新娘的神情言語，也不是不懂人事的模樣。何以這樣害怕呢？我雖是過于急色了點(diǎn)兒，但在將睡的時候，摟抱摟抱，也不能說是魯莽，分明是借詞歸罪于我罷了。照這種種情形看起來，簡直是兇多吉少。我應(yīng)如何才能逃得出這是非之場咧？"楊繼新是這般思量了一遍，隨又轉(zhuǎn)了一個念頭道："我是一個光身的游客，既沒有金銀珠寶，又沒有結(jié)怨于這家的人，謀害我有何用意？即令有謀害我的心，要謀害一個文弱書生，豈不易如反掌？為甚么要費(fèi)這些周折，鬧這些玩意呢，古今筆記小說諸書上面，謀害過路行人的很多，然從來不見有毫無用意，又費(fèi)這許多周折，以謀害人的。并且我昨日從飯店里出來，在路上遇見這新娘之后，隨即有那個老頭出來，分396明指引我這條道路，說包我可得一個老婆。那老頭滿面慈善之氣，又有那們高的年紀(jì)，何至無緣無故的陷害我呢？

"照這方面的情形想來，又可以斷定沒有兇險。各人有各人的性情不同，舉動也就跟著有分別。新娘膽怯，怕我太魯莽了難堪，不敢與我交接，也在情理之中。我剛才吹滅燭光，用強(qiáng)將他摟抱，按在床上解衣的舉動，本來也太顯得強(qiáng)暴了。昨夜只抱了他一下，就嚇得他不敢同睡。今夜就應(yīng)該凡事順著他才是。比昨夜更變本加厲，怎能怪他閃躲呢？橫豎我已做了這里的贅婿，一個光身人，也不怕?lián)p失我甚么。今夜是已經(jīng)無望了，明夜我只百依百隨，誠惶誠恐的伺候著他，他不開口叫我睡，我就坐到天明也不睡。睡了他不表示可以親昵，我就連睡十夜八夜，也只當(dāng)他不在床上。是這們順從他多少時候，靜待他的春情發(fā)動，料沒有妻子永遠(yuǎn)畏避丈夫的。"楊繼新自以為得計，心安神逸的上床睡覺。

睡到次早醒來，看房中仍沒有新娘。時光像已不早了，只得起來，丫鬟送水來盥洗。楊繼新拖住丫鬟，問道："二小姐現(xiàn)在哪里？你知道么？"丫鬟笑道："姑少爺還問二小姐呢？"楊繼新聽了這語氣很奇特，緊跟著問道："二小姐怎么，我為何問不得？"丫鬟抿著笑道："我家二小姐，不是昨夜被姑少爺嚇壞了嗎？于今正發(fā)寒熱。睡在大小姐床上，不能起來哩。"楊繼新急得跺腳道："我真荒謬糊涂！他是個膽小嬌養(yǎng)慣了的人，房中有那們大的燭光，他尚且怕了我。我怎么糊涂到這一步，反把燭光吹滅了，去對他動手動腳呢。我昨夜將他按倒在床上的時候，聽得他氣吁氣喘的，就像是驚駭?shù)搅藰O點(diǎn)的樣子。我不憐惜他，已是荒謬糊涂了。倒趁他驚駭?shù)眯哪懢闼橹H，騰出手來解他的衣裳。幸喜他力能把我推開，若再遲延一時半刻，怕不把他嚇的連命都送掉嗎？"楊繼新對著丫鬟是這們自怨自艾，丫鬟只是望著楊繼新笑。

楊繼新要丫鬟帶他去大小姐房里探病，丫鬟搖頭笑道："姨姐的房，姑少爺也好進(jìn)去的么？"楊繼新正色道："凡事有經(jīng)有權(quán)，若在平常，無端跑進(jìn)姨姐的房，果然非禮。但此時不能一概而論。"丫鬟只管搖頭道："姑少爺再說得有道理些，我也不敢?guī)Ч蒙贍斎ァ?楊繼新道："你為甚么不敢?guī)胰ツ兀?丫鬟道："姑少爺不知道我家大小姐的脾氣，全不和二小姐一樣容易說話。有時不高興起來，連老太爺都讓他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