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著地上葉懷言的腳印慢慢走過去,原木搭建的屋子里透出光來,她找到墻上一處較寬的縫隙,湊上去向里面窺視。
屋子里,葉懷言背對她站著,他面前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看五官應該是俄國人,老人須發(fā)都已是雪色,臉色也是不正常的蒼白,可瘦削孱弱的上半身卻還是挺得筆直,透出一種略帶些病態(tài)的驕傲。
輪椅旁站著一個穿大衣的中年俄國人,看來似乎是老人的手下。
葉懷言向老人鞠躬,看來很是恭敬。
然后他取出“糖果宮”放在對方手中,老人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那雙枯瘦的手顫抖著抽出那些用于固定的金色細軸,將整個“糖果宮”拆卸開來。
知蘭這才知道這件藝術品還有最后一個不為她所知的秘密——所有琺瑯質覆蓋的墻面,老人將它們都一分為二,從中取出金屬薄片拼接在一起,最后他取下了墻面上微型的“壁畫”,填補了金屬拼圖上的最后一個空洞。
這或許是一副地圖,又或者別的什么。知蘭看到老者的臉因為興奮而發(fā)紅了,他急促地對葉懷言說著什么,看來非常激動。
兩人寒暄得頗久,看來并不是尋常的雇傭關系,知蘭在外面兩手凍得冰冷,但是眼前是一個契機,一個探究葉懷言真實用意的契機,她不想就此離去。
最終,葉懷言向老人又鞠了一躬,然后轉身向門外走去。
她也隨之向前門繞過去,可到了前門卻沒看到人出來,正在疑惑間,忽然聽到身后有些微響動,她一回身想也不想就是一拳揮去。
暗夜里響起一記輕笑,來人輕松接下她的那一拳,更借勢將她扯進懷里:“知蘭,你這拳是打蚊子么?”
是葉懷言的聲音,她哼了一聲,正要反唇相譏,卻又聽他小聲說:“噓,先別說話?!?/p>
他放開了手,走到剛才她窺視屋內的地方,也湊了上去??此⌒囊硪砩掳l(fā)出一點動靜的樣子,知蘭自然好奇起來,也慢慢走過去,剛想說話,只見葉懷言臉色一變,猛地搶過她身邊,往前門去了。
她隨即湊上前,看屋內發(fā)生了什么事——
那位老者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這人衣著像個哥薩克,正對著老人嚷嚷,而一旁之前知蘭認為是老人手下的中年男子正舉槍對著老者的太陽穴。
顯然是為了“糖果宮”而來。
她看到葉懷言一腳踢開了門,她隨即也向前門跑去。
進入屋子的時候,葉懷言正與那個哥薩克纏斗在一起,兩人的槍都已掉落在地,而老人身邊的中年男子雖然臉色焦急,頂著老人的槍卻沒有移動分毫。
知蘭的出現讓他吃了一驚,槍口一轉——
“砰!”
兩記槍聲同時響起,知蘭側身避過,而她發(fā)出的那一槍則正中中年男子的肩頭,沖擊力讓他往后一倒正摔在老人的輪椅前。
刀鋒映著燭火反射出冰冷的光,下一刻鮮血從那個男子被割斷的喉管中噴涌而出,將老人膝蓋上的毛毯染紅了一大片。
知蘭驚訝地看著老者,開起來那樣孱弱的人,在奪取生命時竟沒有哪怕絲毫猶豫。
這時葉懷言也已經順利打昏了那個哥薩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過來,“閣下,您沒事吧?”他問老者。
“我沒事,伯行。”老人的中國話異常流利,他掏出一塊潔白的手絹將匕首擦拭干凈后重又塞入衣袖里,隨后他看著知蘭微笑:“你的槍法很好,孩子?!?之后葉懷言與她在儲藏室里找到了老人真正的侍從,幸好只是暈厥而沒有被殺,隨后老人和其侍從離開,葉懷言則忙著處理尸體,并將那個哥薩克捆個結實也丟進儲藏室——說是這叫現世報。
但他顯然沒打算就今夜的這些經歷對她做任何解釋。
老人的身上有種渾然天成的威嚴和冷酷,他是誰?與葉懷言有怎樣的淵源?
這些都是知蘭好奇的問題。
當葉懷言一言不發(fā)地合上木屋的門時,她忍不住問:“把人丟在這里,讓他自生自滅?”
“放心,他的同伙會來找他?!彼@樣回答,但是又隨手在門上落了沉重的鐵鏈和大鎖——看來里面那位仁兄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你不殺了他,不怕日后他認出你?”
聞言,葉懷言斜睨了她一眼,“你這話可夠瘆人的……知蘭,我沒想到你會這么說?!?/p>
確實,她的話就好像在慫恿他殺人一樣。
她低下頭去。
“放心吧,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和白天看起來像么?”他帶著點笑意問她。
她抬頭,提起煤油燈靠近他的臉龐,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許久,最終搖了搖頭。一點兒都不像,剛剛與人有過一場打斗,他現在看起來有些危險,眉目間散發(fā)著令人心寒的戾氣,絲毫沒有白日里那溫文爾雅的模樣。
這個人,究竟還有多少種模樣?究竟哪一種模樣才是真正的他?
她輕聲嘆氣。
兩人開始往回走,這時雪已小了些,地上卻已積得很厚,知蘭走得慢些,可葉懷言卻始終與她并肩而行。
她知他是刻意放慢了腳步,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總不能是怕黑,像他們這樣的人常是黑燈瞎火里來去,更何況落了一地的雪又有什么看不清的。
“‘綠房子’的火是你放的?”葉懷言忽然問道,跟著又笑一聲:“除了你也沒別人了?!彼麊査龁栴},卻又不正眼瞧她,目光依舊落在正前方,“不是叫你不用跟來?你這樣不聽話,怎么在三姑手下做事?”
她哼一聲:“三姑也就只能支使我去做什么,卻不能支使我不做什么。”
葉懷言哈了一聲,轉過頭來看看她,過了片刻他笑了笑:“總算還有些三年前的樣子,看這伶牙利齒的。”
他不說三年前,她就裝作不記得,不去想不去念,可偏偏他現在又提了,知蘭不由得按了按心口——這里,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