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他拿著一把九二式五十八毫米口徑的戰(zhàn)斗手槍仿真模型在房間玩的時候,吸引了舒雅望的注意。
這款手槍,在中國只有團(tuán)級以上的軍官才能配備。
舒雅望記得老爸也有一把一模一樣的。小時候,她曾經(jīng)從家里的保險柜中偷偷地拿出去玩過。別看一把小小的手槍,卻非常重,玩了沒一會兒就被巡邏的軍官叔叔發(fā)現(xiàn),把她連人帶槍交給了老爸,然后不用說,她被老爸狠狠地罰了一頓,后來就再也沒在家里見過那把槍。
只見夏木熟練地將手槍拆開,拆開后,他拿著棉質(zhì)手帕,每個部件都細(xì)心地擦拭著。
她湊過去看著地上的零件,套筒,槍管,槍口帽,復(fù)進(jìn)簧及導(dǎo)桿,連接座,擊發(fā)機(jī)構(gòu)及底把,彈匣,掛機(jī)柄,八個部件一個不少,每一個都標(biāo)準(zhǔn)得和家里軍事雜志上的分解圖一樣。
舒雅望忍不住驚嘆道:“哇!現(xiàn)在的模型玩具做得可真精致,簡直和真的一樣?!?/p>
他沒理她,將擦好的部件又一一組裝起來,動作麻利熟練得和電視上玩魔方的高手一樣。
她看著他手上的槍,純黑的顏色,有種沉甸甸的感覺,槍口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烏青的光芒,敢情這模型是鐵做的:“哇,給姐姐看看?!?/p>
她忍不住搶過模型槍,哇,好重!連手感都和真正的槍一樣。
一直安靜的夏木忽然跳起來,撲上來就搶。
舒雅望舉高手,哈哈,這個小鬼終于有些反應(yīng)了,她躲開他的爭搶,笑道:“給姐姐玩一下?!?/p>
夏木瞪大眼睛,用力地爭搶著,眼神兇惡得可怕,就像一只被惹惱的小獸。
舒雅望轉(zhuǎn)著圈子躲開他的手,舉著槍,繼續(xù)逗弄道:“叫聲姐姐我就還你?!?/p>
夏木瞪著舒雅望,退開一步,忽然撲上來。他的個子只到她的胸口,他撲得很用力,她被撞得向后退了一大步。他拉下她的手,用力地扳著她的手指。舒雅望就是不給他,緊緊地握著槍,他的力氣沒有她大,搶了半天也沒搶下來,忽然他猛地張大嘴,狠狠地咬在她的右手腕上。
“啊——好疼!”舒雅望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手一松,槍掉在地上,可是他卻沒有松口,一直咬著,她使勁地推著他,可他就像是一只小狼狗,咬住了就不松口,舒雅望疼得哭叫了起來。
她的哭聲引來了家里的幫傭梅阿姨,梅阿姨推開房門,先是一愣,然后急忙地跑上來:“哎喲,這是在干什么?夏木快松口?!?/p>
可夏木根本不聽她的,越咬越用力,她疼得大哭。梅阿姨幫她將夏木的下顎捏開,舒雅望立刻將手縮了回來,手腕上兩排血牙印,鮮紅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流,她抬起手就想揍他,卻被梅阿姨攔住:“打不得?!?/p>
她抽抽搭搭地瞪著夏木。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槍,抬起臉,五官精致得出奇,紅艷的嘴角還帶著她的血液。他烏著眼睛,終于開口說話:“不要碰我的東西。”
梅阿姨走上前來,用手帕捂住舒雅望的傷口,著急地道:“雅望,快跟阿姨去醫(yī)院。”
她捂著手帕,被梅阿姨拉到軍區(qū)醫(yī)院打了一針。醫(yī)生說沒什么事,就是傷口太深了,也許會留下疤痕。她看著手上白色的繃帶,心里憤憤地想:可惡,我居然被一個十歲的小P孩欺負(fù)了!
回到家,舒雅望將手上的傷口給媽媽看,媽媽心疼地在她的傷口上摸了半天,瞪著老爸道:“我說別讓雅望去夏家吧,你還不信,你看雅望被咬成什么樣了,那孩子腦子不好你不知道?。俊?/p>
“胡說?夏木怎么腦子不好了?他聰明著呢?!?/p>
媽媽不屑地道:“聰明什么?聰明會動嘴咬人?簡直就是一只小狗。”
舒雅望點(diǎn)頭附和:“還是小狼狗!”
“什么狗!什么狼狗!”老爸生氣地拍了一下桌子,瞪著她,“你夏叔叔當(dāng)年為我挨了一顆子彈都沒叫疼,你被他兒子咬了一口怎么了?”
她郁悶地摸著傷口,滿肚子委屈,廢話,咬的不是你,你當(dāng)然不疼。
媽媽不樂意地拍了老爸一掌:“你怎么說話的啊,你沒看雅望疼得小臉都白了?”
“唉?!崩习謬@了一口氣,望著她道,“雅望,夏木是個可憐孩子,你讓讓他?!?/p>
老爸又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起夏木的身世。
“其實(shí),夏木原來也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也愛笑,愛鬧,特別聰明,特別招人喜歡。他六歲的時候就熟知世界各國的武器裝備,老夏總是說,看,他的夏木,他的兒子,他最大的驕傲!
“老夏是云南??阪?zhèn)的邊防武警軍官,半年前在一次緝毒任務(wù)中犧牲了。他去世后,夏木的媽媽就將自己和夏木關(guān)在家里,鎖上門不讓任何人進(jìn)去。大家都以為,她只是太過傷心。四天后,夏司令派人強(qiáng)行沖開房門,才發(fā)現(xiàn),主臥室里,那個漂亮的女子,抱著她和老夏的結(jié)婚照,自盡了。
“而小夏木,就蹲在墻角,離母親不遠(yuǎn)的地方,默默地睜著又紅又腫的眼睛。
“大家都猜,夏木的媽媽,當(dāng)時是想帶著夏木一起死的,可最后,終究舍不得,誰也不知道,夏木是怎么和一具尸體生活了三天。
“只是,那之后,原來那個愛笑的夏木就沒了,大家都說,夏木的靈魂早就隨著父母離開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漂亮的軀殼。”
老爸說完,望著她道:“雅望,爸爸欠你夏叔叔一條命啊,就算他不在了,我也希望,他的兒子,能變成他的驕傲,你懂嗎?”
那天晚上,舒雅望聽完夏木的事,就一直在想,要是讓她遭遇到和夏木一樣的事……不,她連想都不敢想。
可這樣的事卻在夏木身上發(fā)生了,那么漂亮的孩子,在滿是鮮血和尸臭味的房間里……
她一直想著這個畫面,又一直逼著自己不要去想,可卻又忍不住地去想,就這么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個晚上都沒睡著。
第二天,舒雅望遲到了,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夏木家。然后她發(fā)現(xiàn),他的黑眼圈也更深了。夏木一直有黑眼圈,以前舒雅望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小的孩子會有這么嚴(yán)重的黑眼圈,現(xiàn)在,她想她有些明白了。
舒雅望去的時候,他坐在房間的地板上組裝著一款殲—12戰(zhàn)斗機(jī)模型。聽見她開門的聲音,他的手指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后又繼續(xù)擺弄他的模型。舒雅望走到他旁邊坐下,她不知道說什么,才能引起他的反應(yīng)。面對夏木,舒雅望總有些無力。
就這樣,她靜靜地看著他組裝模型,他的手很漂亮卻很蒼白,很靈活卻很消瘦。
舒雅望湊近他,認(rèn)真地盯著他的眼睛問:“夏木,我聽說,你和一具尸體待了三天?”
夏木手里的動作停了下來,漂亮得像是黑耀石的眼珠,緩緩轉(zhuǎn)動了一下。
終于有反應(yīng)了。
舒雅望繼續(xù)問道:“聽說,那具尸體是你母親?”
夏木的手緊緊地握住,手臂因?yàn)樘^用力而開始微微顫抖。
“你能告訴我,那三天,你是怎么過的嗎?”
夏木的眼睛瞪大,忽然向舒雅望撲了過來,她被他撲倒在地。舒雅望用手抵著他的下巴:“你又想咬我了?”舒雅望猛地翻過身,將他壓在身下,直直地望著他噴火的眼睛道,“夏木,你每天晚上都夢到你母親死時的場景對不對?每天每天,像是重復(fù)在地獄里一樣,沒有一天能睡得著?”
夏木在她身下掙扎著,使勁地掙扎著。
舒雅望摁住他,不讓他逃避:“夏木,其實(shí)你很怕吧?每天晚上都很怕吧,對不對?”
夏木忽然不再掙扎,他漂亮的眼睛里開始慢慢地蓄滿淚水,然后像是決堤了一般,猛烈地沖出眼眶。他哭了,卻咬著嘴唇,悶悶地哭著,可眼神依然很倔犟,像不愿意承認(rèn)他在哭一樣。
舒雅望放開壓制他的手,撐起身子,輕聲道:“笨蛋,早就該哭出來了?!崩习终f,夏木被救出來以后,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從沒見他哭過。也許,她做錯了。可舒雅望總覺得,讓他哭出來會好一些,將他看似已經(jīng)愈合其實(shí)早已腐爛的傷口狠狠地扒開,讓它再次鮮血淋漓,會痛,才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