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堅定地認為，齙牙一定是在女衛(wèi)生間的隔斷里躲著，試圖偷窺。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小雪，從此我們倆再也不和齙牙說話，因為在我們十四歲的心靈里，流氓是很可恥的。這件事我們沒有告訴其他清潔團隊的人，覺得說不出口。齙牙顯然發(fā)現(xiàn)了我們對他的看法，于是開始使用各種手段，讓其他人遠離我和小雪。

寸頭是個很好的人，非常純樸，不愛說話，我和小雪都喜歡他。他剛開始對我們也很照顧，有臟活累活的話，他都搶著干。可是齙牙的廁所事件沒多久，他對我們的態(tài)度突然間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有一次還差點兒把墩布扔在我身上，不再跟我們說話，或者說出話來也是惡狠狠的。不僅僅是寸頭，清潔團隊里有些大媽也開始對我們陰陽怪氣，我倆顯然被大家孤立了。

我和小雪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來還是寸頭忍不住說了出來。有天他吃飯的時候突然跟我說：“你們是學(xué)生有什么了不起的，瞧不起我們，覺得我們素質(zhì)低？那不要在這兒干??！”這個時候，旁邊的齙牙冷冷地看著我，微笑著走開了。

我和小雪沒有什么機會辯駁，也沒有機會說自己從來沒有說過什么瞧不起他們的話，因為畢竟我們干一個月就走了，而齙牙是長期和他們一起工作的人。齙牙很善于搞人際關(guān)系，和主管的關(guān)系也非常好，因此我和小雪無論再怎么努力，主管也不肯認可我們的工作。那注定是很痛苦的一個月。

那段時間里，我最快樂的就是和周圍的大哥哥大姐姐們聊天。那個時候還沒有什么快男超男，四星級酒店門童素質(zhì)的男生已經(jīng)很帥了，他們把我和小雪當(dāng)小孩子，常常逗我們。我最盼著去一樓大堂值班，因為那樣可以一直和門童們聊天。但是主管不讓我去一樓，一直安排我在二樓。二樓有很多商店，我就跑進商店里和賣東西的哥哥姐姐們聊天，這樣工作就不會太悶了。我還曾經(jīng)在二樓的沙發(fā)上看到過正在等人的張藝謀先生。

一個月的日子過得很快，我在諸多人的冷眼下拿到了自己此生賺的第一筆“巨款”：人民幣二百元。

那段經(jīng)歷雖然有點痛苦，但讓我自己賺錢的渴望一發(fā)不可收拾。大學(xué)時期，我又報名了各種打工項目，發(fā)傳單、做促銷員、做調(diào)查員、家庭教師等。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一家叫做“席勒”的西餐廳打工的經(jīng)歷。

在席勒打工的時間是平時晚上六點到十點，周末是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二點。具體工作內(nèi)容就是在餐廳做服務(wù)員。老板對我們很好，凡是學(xué)生，在考試前必須放假三周回去復(fù)習(xí)功課。我選擇這份工作是因為我覺得在餐廳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人，并且這家西餐廳里有很多外國人，可以練練口語。

這份工作真的讓我接觸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一個德國人，很矮很矮，個頭只到我的腰。剛開始我對他總是帶著一種同情，什么都照顧他一些，例如上菜先給他上，對他也格外和氣，因為我覺得他是個殘疾人。我認為如果換作是我，我肯定特別自卑。但其實他沒有。他非常健談，人也十分和善，每天都來喝杯啤酒，并且永遠是很開心的樣子。后來我聽說他是某家德國著名汽車公司的高級技師。

有很多女孩子是跟著自己男朋友來的，這些男朋友看起來就很有錢，我曾經(jīng)一度非常羨慕她們。因為她們都穿得很漂亮，看起來十分體面?？墒前l(fā)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以前的看法，也堅定了我必須要自力更生、一切靠自己的信念。

有一個中國女孩子叫Lisa，長頭發(fā)、灰色的眼睛、小小的個子。她男朋友是個德國人，叫Thomas。有一天我上班，負責(zé)二樓餐廳，看到Lisa一個人很孤單地坐在二樓，撕餐巾紙。撕餐巾紙這種行為是很奇怪的，一般感情受挫的女孩子才會一個人孤獨地撕餐巾紙。過了一會兒，她把我叫了過去對我說：“你去告訴Thomas，他再不上來，今晚他就睡沙發(fā)?！边@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她男友就在樓下。

我跑到樓下，看到Thomas正在非常愉快地坐在吧臺旁邊的高凳子上和朋友聊天。我走過去很直接地對Thomas說：“你女朋友說，你再不上去陪她，今晚你就睡沙發(fā)。”現(xiàn)在想想，我無疑成了兩者關(guān)系惡化的導(dǎo)火索。如果我能稍微婉轉(zhuǎn)一點兒替Lisa轉(zhuǎn)達這個信息，也許Thomas還能上來陪她。但我當(dāng)著他所有朋友的面這么一說，Thomas反而不好上去了。于是Thomas回答：“隨她便吧?！蔽摇班忄忄狻迸苌蠘呛軐嵳\地對Lisa說：“Thomas說了，隨你便。”

于是Lisa撕餐巾紙撕了一個晚上。

我其實很奇怪為什么Lisa要坐一個晚上等著Thomas，如果換作我，我可能早就甩臉子走人了。后來Lisa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讓我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Lisa看上去太孤單了，所以我時不時走過去陪她聊聊天。剛開始聊些雜七雜八的事兒，后來Lisa突然問我：“你有男朋友嗎？”我那個時候上大二，沒有男朋友。于是Lisa說：“你一定要記得我現(xiàn)在對你說的話，無論將來你老公多有錢，自己有經(jīng)濟基礎(chǔ)是很重要的，如果可以，還是應(yīng)該自己找份工作。伸手管人要錢的滋味不好受。”我還從來沒有想過這種話題，于是愣愣地問：“那你現(xiàn)在是做什么的？”Lisa很尷尬地回答：“我沒有工作。”然后她迅速補了一句：“但是正在找。”

后來在“席勒”做了兩年工，遇到很多人，他們給了我很多關(guān)于未來生活的建議，甚至在我大三開始找工作的時候，我還咨詢了一些人的意見。那段打工的經(jīng)歷讓我學(xué)到很多，也讓我比其他同學(xué)提前知道，這個世界并不是裝在象牙塔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