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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娶誰會幸福(2)

微觀紅樓(中國古韻) 作者:寇秀蘭


這不足為憑,因?yàn)楫吘故欠疵娼滩?,提醒男人別學(xué)這男子的樣,竟然允許老婆這么放肆。還有一例,卻是文人自己的得意,這便是《浮生六記》中的蕓娘。蕓娘也是一個(gè)不大合乎道德典范的人,曾被民國知識分子林語堂夸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個(gè)最可愛的女人”。

蕓娘是清乾隆年間文人兼畫家沈三白的妻子。本來她是容易被歷史遺忘的,可因?yàn)楹髞砩蛉鬃云仉[私把閨房之樂寫出來了,結(jié)果大家都認(rèn)識了這么個(gè)人,還知道了那些從來沒有男人引以為榮的閨房之事。

蕓娘本名陳蕓,是沈三白舅舅的女兒,比沈大十一個(gè)月,聰明,有才,還會寫詩,削肩長項(xiàng),是個(gè)骨感美人。沈三白愛上了她,刻意求了這門親?;楹髢扇岁P(guān)系極親密,和寶黛一樣,兩人同讀《西廂記》,談詩論經(jīng),情趣相投,情色皆備。抄錄兩段:

其一:七月望,俗謂鬼節(jié),蕓備小酌,擬邀月暢飲。夜忽陰云如晦,蕓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dāng)出?!庇嘁嗨魅?。但見隔岸螢光,明滅萬點(diǎn),梳織于柳堤蓼渚間。余與蕓聯(lián)句以遣悶懷,而兩韻之后,逾聯(lián)逾縱,想入非夷,隨口亂道。蕓已漱涎涕淚,笑倒余懷,不能成聲矣。覺其鬃邊茉莉濃香撲鼻,因拍其背,以他詞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妝壓鬢,不知此花必沾油頭粉面之氣,其香更可愛,所供佛手當(dāng)退三舍矣?!笔|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庇嘣唬骸扒浜芜h(yuǎn)君子而近小人?”蕓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

其二: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錘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余嘗曰:“惜卿雌而伏,茍能化女為男,相與訪名山,搜勝跡,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蕓曰:“此何難,俟妾鬃斑之后,雖不能遠(yuǎn)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靈巖,南至西湖,北至平山,盡可偕游。”余曰:“恐卿鬢斑之日,步履已艱?!笔|曰,“今世不能,期以來世?!庇嘣唬骸皝硎狼洚?dāng)作男,我為女子相從?!笔|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覺有情趣?!庇嘈υ唬骸坝讜r(shí)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昧今生,合巹之夕,細(xì)談隔世,更無合眼時(shí)矣?!笔|曰:“世傳月下老人專司人間婚姻事,今生夫婦已承牽合,來世姻緣亦須仰借神力,盍繪一像祀之?”時(shí)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寫人物。倩繪一像:一手挽紅絲,一手?jǐn)y杖懸姻緣簿,童顏鶴發(fā),奔馳于非煙非霧中……懸之內(nèi)室,每逢朔望,余夫婦必焚香拜禱。

由此可知,男人說是說,做是做。沒人真會在家里也像在公眾面前似的道貌岸然。

還說寶釵。寶姑娘賢惠,這不假。寶玉挨了打,在床上睡著,寶釵便坐在了寶玉的床上拿起襲人為寶玉做的繡活,還不時(shí)拿起蠅刷子為寶玉驅(qū)蟲。且不說寶釵坐在這個(gè)位置上合不合適,只是這種做法就沒拿自己當(dāng)外人。關(guān)于自己的金鎖是要有玉的來配,這話是和尚說的。和尚的話未必對,但寶姑娘什么也不戴,只戴著那金鎖就說明她還是相信這份命定的婚姻的,寶釵也就未必沒有過要做賈家媳婦的心思。但寶玉卻很敬重寶釵,有一次雖然動了“邪念”,看到寶釵的膀子長得好,就想伸手摸一摸,因?yàn)榫?,又知道寶釵的禮法,到底沒敢。而且想的是若長在黛玉的身上或者還有希望,這說明他壓根沒有與寶釵肌膚相親的想法。若是結(jié)了婚,寶釵還這么端莊,恐怕也不會幸福到哪兒去。寶釵結(jié)婚后,遇到難事,總是講一番“大道理”,只這“大道理”三字便看得人了無滋味。

再回來說寶黛的事。因?yàn)樵谇逄撚^打醮道士給寶玉提親的事,寶黛這次吵得大發(fā)了,鬧得賈母也聽說了,急得抱怨,說,“我這老冤家……偏偏兒的遇見了這么兩個(gè)不懂事的小冤家兒,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真的是俗語兒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了。”這冤家是什么?就是你欠我的,我該你的,就要起紛爭,戲劇中常有“俏冤家”之說,雖然是冤家,卻是打不散拆不開的,就因?yàn)檫@千絲萬縷的結(jié),后來這詞在民間差不多就是夫妻打情罵俏的代名詞了。寶黛二人頭一次聽說,二人都是家里長大的文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又喜歡摳字眼兒,細(xì)一想,感覺很驚奇,覺得這民間語言真是又新鮮又準(zhǔn)確,遂“人居兩地,情發(fā)一心”了。

賈母既然說他倆是冤家了,我們也就看不出哪有要拆散他們的意思。孫子外孫女的品性她都了解,而且兩人的親密她也見識過,雖然此時(shí)吵了架,讓人操心,可賈母是過來人,知道不吵架的夫妻世上絕無僅有的珍貴,但未必幸福。

吵架是一種交流。寶玉黛玉生活在那封建禮教很嚴(yán)酷的時(shí)期,關(guān)系太明顯了容易讓人說三道四,名聲就毀了;名聲毀了,一輩子也就完了。事情很嚴(yán)重。寶黛彼此愛慕,又不便說明,不確定因素較多,這樣兩人猜來猜去就容易節(jié)外生枝,把不相干的話來較真,弄得不高興,都是自尋煩惱。真結(jié)了婚,心事一了,人生瑣事,自然吵是免不了的。但也可想見二人親密,就如李清照與趙明誠二人恩愛之時(shí),多模范,多有情調(diào)。何況此時(shí),賈家人還沒有想到敗落呢,富貴之家,沒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擔(dān)憂,只有生活情趣的多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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